楚國自打立國以來,指東打東,指西打西,基本上屬於混世魔頭的派頭。隻有他欺負別人,不見別人上門去惹他。晉國夠強悍了吧?都不曾派一兵一卒踏上過楚國的領土。
隻有位於楚國東北部的一個老鄰居,居然敢在老虎頭上抓癢,屢次派兵騷擾楚國,使得楚國大兵疲於奔命,還奪走了楚國大片土地,“子重、子反於是乎一歲七奔命。蠻夷屬於楚者,吳盡取之”。這個老鄰居就是吳國。
本章就是講吳國在春秋中後期如何華麗地亮相,如何與楚國、越國進行爭霸的事情。
先讓我們把目光投向兩千五百多年前的中原大地,從齊國通往晉國的那條官道上說起吧。
屈巫奔晉
古道。
西風。
瘦馬。
正是黃昏時候,夕陽染紅了黃河古道旁邊的一片樹林。不時有一群老鴉從樹林裏騰起,飛翔在餘暉裏,給人增添了幾分蒼涼的心情。種田人陸續收工,走在回家的田埂上。放牛的牧童也收工了,走在回家的石板路上。這時,他們同時看到一輛豪華的馬車從官道那邊疾馳而來,把正在官道上散步、欣賞夕陽的一群母雞驚得雞飛狗跳——不好意思,它們就是雞。
哇,帥呆了。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豪華馬車以七十邁的速度揚塵而去,隻留下一地煙塵……
馬車的窗簾打開了,一個中年男人往外吐了一口痰,又迅速拉上窗簾。
“夫君,我們到了哪裏?”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來,說這話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美貌婦女,她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問。中年男人有些不耐煩地說:“離絳城還遠著呢,今晚可能都到不了。”
美婦說:“那咋辦?難道又要住旅店?”
“不住旅店你想睡街邊?”
美婦嘟嘴,不說話了。
好了,容我來介紹一下吧。這中年男子是楚國大夫屈巫,這美婦自然是他的老婆,叫夏姬。夏姬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據說,她是鄭穆公的女兒,曾經與陳靈公等三個國君有不正當關係,故稱“三代王後”;她先後嫁了七次,又稱“七為夫人”;有九個丈夫死於她的采補之術,又稱“九為寡婦”。
那麼,她是怎麼與屈巫相識的呢?
原來,夏姬生性風流,少女時代就與堂兄私通,長大後嫁給陳國大夫夏禦叔,因此叫夏姬。後來楚莊王討伐陳國,將夏姬俘虜回楚國,本來想納為人幕之賓,卻遭到大臣勸諫,因此打算把她賞賜給大臣。當時想娶夏姬的有兩個:大夫屈巫和令尹子反,兩個人爭得不可開交。楚莊王為了避免他們傷了和氣,就把夏姬賜給死了老婆的老將襄老。不料,襄老沒享到幾天福就戰死在疆場。夏姬就又成了寡婦。此時屈巫看到有可乘之機,就放棄大夫不做,假借出使齊國,拐帶了夏姬往晉國逃跑。他知道,在中原諸國裏,唯有晉國能夠抗衡楚國,庇護自己。
這晚,他們到了一家旅店,下車休息。吃過飯,洗過腳,他們正準備上床睡覺,聽到外麵沸沸揚揚,有人在叫喊:“賣報賣報,XX晚報,特大新聞,楚國高級幹部叛國,滿門被抄!”
屈巫開始沒有聽清楚,聽了幾遍後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起來,開門出去,買了一份報紙。果然,頭版頭條就是他屈巫的新聞:楚國令尹子反和司馬子重帶著兵馬,抄了他的家,滅了他的門!屈巫看完,如木頭一般戳在屋中,良久才一拳砸在桌子上,說:“子反,子重,你們等著,此仇不報非君子,我一定要讓你們血債血還!”
屈巫嘶啞的聲音在黑夜裏回蕩著。
第二天,屈巫帶著夏姬來到晉國首都絳城,很快,晉景公就親切地接見了他。一番交談後,晉景公任命屈巫為大夫,還把邢地賞賜給他(他的子孫後代從此就姓邢了),專門抵禦北方狄族人的進犯。可屈巫的目標絕不僅僅是這樣,他要拿晉國的死敵楚國開刀。就如他在寫給楚國子反和子重的信中說的那樣,要讓他倆疲於奔命,活活累死。
當然,這話出自一個剛剛“叛逃”晉國、還僅僅是大夫級別的官員之口,聽起來更像是一個笑話。
吳國傳說
雖然我們現在才正式提到吳國的名字,但其實吳國也是一個骨灰級般古老的國家——公元前1100多年前,它們就已經建立了。地理位置大致位於現在江蘇和安徽在長江以南的地方,全盛時期曾一度擴張到江蘇和安徽全境。
吳國國君跟周天子是一家人,也姓姬。當年,周太王生有三個兒子,長子太伯、次子仲雍和小兒子季曆。周太王非常喜歡孫子姬昌(也就是曆史上的周文王),想讓他接自己的班。可姬昌是季曆的兒子,按照祖宗規矩,王位得由大兒子來繼承,這樣就傳不到姬昌手上。周太王覺得很是鬱悶,整天怏怏不樂。
太伯是聰明人,他看出了父親的心事之後,決定離家出走。一天,他借給父親采藥的機會,與二弟仲雍一起逃到江南一帶。當時此地還是一片荒涼,生產力極端落後。太伯跟弟弟一起,把先進的耕種技術傳授給當地人,很快就獲得了當地人的擁護。有人問他們叫啥名字,太伯隨口回答:“句吳。”於是,人們都叫他吳太伯。
漸漸地,吳太伯成了當地的部落首領,開始組建自己的國家,這就是吳國的雛形。建國後,吳太伯想:“這江山是我跟二弟一起打下來的,如果我結婚生子,這國家就會由我的孩子繼承,對二弟豈不是很不公平?”於是他終身不娶,最後由仲雍繼承了他的位置。
時光荏苒,轉眼到了周武王時代,周武王推翻商紂,大封天下。這時,他才得知自己在遙遠的長江流域還有一家親戚,而且地盤還很大,就派人去尋親。這一找,就找到了仲雍的後代周章。周武王很高興,正式把這個國家封為諸侯國,取名為“句吳”。
接下來的千年時間,吳國一直在長江流域默默耕種,孕育出了燦爛的長江文明。但是,因為他們不參與中原爭鬥,世上也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名號。直到吳王壽夢的出現,才改變了這一現狀。
壽夢不滿足偏安於江南,他的夢想在中原。他上任沒多久,就帶著周武王賞賜給周章的“德鼎”,來到周國。這時周國天子是周簡王。周簡王叫考古專家驗證了一番,發現這“德鼎”是真的,果然跟壽夢是親戚,馬上親親熱熱地請他吃酒。
這算吳國第一次在中原政局中亮相吧。
按照現在的說法,壽夢是一個有誌青年。他整頓內政,推行富國強兵的政策,為將來征戰中原做了充分的準備。而且,他把第一個進攻的目標鎖定為楚國。為什麼呢?我想不外乎三點原因:一、楚國是強國,攻打強大的敵人,是一個無名小卒成名立萬的最佳捷徑。二、楚國離吳國最近。晉國太遠,要挑戰他們還得千裏迢迢跑過去,沒戰死也得累死。三、吳國最了解楚國,對他們的根底知曉得一清二楚,對他們的優點和缺點都了然於胸。
不過,楚國也不是一個好惹的主兒,他們的武器先進,士兵訓練有素,具有豐富的作戰經驗。這就需要吳國軍隊迅速提高戰鬥力,所以壽夢迫切需要人來幫助他完成軍隊硬件和軟件的升級換代。
嘿,他這邊一想,馬上就有人自動投上門來了。誰?晉國大夫屈巫。
鞠躬盡瘁
屈巫不甘心在邢地抵禦狄族,去找晉景公申請調動工作。
見到晉景公後屈巫直入主題,說:“主公,您覺得對晉國來說,是楚國的威脅大,還是狄族的威脅大?”
“當然是楚國啊,楚國跟咱們爭鬥了一百多年,一直決不出勝負。”
“那麼,您覺得我們現在有實力消滅楚國嗎?”
晉景公想了一下,老老實實地回答:“沒有。”
屈巫說:“俗話說‘好漢難敵四手’,如果我們能夠找到一個幫手,聯合夾擊楚國,消滅楚國應該是指日可待了。”
晉景公說:“我也想啊,可這樣的幫手去哪兒找呢?”
屈巫說:“楚國的鄰居吳國就可以做我們的幫手。第一,這個國家土地寬廣,有足夠的實力;第二,吳王壽夢也一直對楚國懷有野心,跟我們的目標一致。不過,他們的武器裝備還不夠先進,士兵素質也亟待提高。我們不妨調三十輛車、三十套馬、三十輛兵車的軍士,到那兒教吳國人打仗。下一次晉國再與楚國開戰,就可以去通知吳國從背後偷襲。這是我們消滅楚國最好的方式。”
晉景公一聽,覺得很有道理,就說:“好,這事兒你去辦吧。”
正中屈巫下懷。
屈巫帶著美女夏姬和晉軍教導隊來到了吳國,受到了壽夢的歡迎。屈巫觀看了吳軍的演練之後,對壽夢說:“你們這些作戰方式太落後了,以後征戰中原,就得依靠兵車才行。士兵們也要操練射箭、格鬥這些技藝,否則,就會在戰鬥中落下風。”
於是屈巫留在吳國,訓練吳軍列陣作戰、兵車作戰。或許是他操之過急、勞累過度吧,沒等訓練結束,也沒打仗,屈巫就給累死了。算起來,他是中國第一個過勞死的公務員吧。嗟乎,壯誌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不過,他還有一個能征善戰的兒子孤庸,繼續留在吳國,完成父親的遺誌,為吳國訓練軍隊。
在屈巫和孤庸的幫助下,吳國建立了一支現代化軍隊,軍事和外交水平都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像一頭蘇醒的雄獅一樣,壽夢開始拿一些小國家磨牙,侵吞楚國的勢力範圍。下麵是自公元前584年起,吳國軍事外交行動的介紹:
公元前584年,攻打楚國的附庸巢國(今安徽巢縣)和徐國(今江蘇北部)。
公元前583年,進攻郯國(山東郯城),郯君“求和事吳”。同一年冬天,晉景公以郯事吳為由,聯合魯、齊、邾三國軍隊討伐郯國(郯國本是晉國的跟班)。
公元前581年,吳國大軍攻打楚國,打敗老將子反。屈巫的第一個敵人被好好地羞辱了一番。
公元前579年,被吳國騷擾得不勝其煩的楚共王派子重領兵攻打吳國,沒料到大軍在衡山(今天浙江湖州地區)遭遇吳國軍隊阻擊,將軍鄧廖被俘,不得不退兵。吳國軍隊反客為主,攻占了楚國的城邑。這事兒讓主帥子重丟盡了麵子,在指責聲中得了病撒手歸西,屈巫的第二個敵人倒下了。
公元前576年,吳國到中原參加由晉國牽頭、旨在對付楚國的鍾離之會。這是吳國第一次參加國際性會議,動作還不熟練,聲音還很稚嫩,所以,連魯國這樣的小國都一本正經地搬出禮儀製度,試圖來教化這個“蠻荒之國”。
但是,到了公元前563年,晉、宋、衛、曹、莒、邾、滕、薛、杞、齊等十餘個國家的領導人就不得不坐在一起,跟吳王壽夢簽訂和平協議。
從此開始,吳國勢力如日中天,腰板直了,在國際社會上的聲音越來越洪亮了。再後來,壽夢也學著其他國君的樣子開始稱王。公元前561年,心滿意足的吳王壽夢去世了。
他當然不知道,自己的去世給吳國帶來了軒然大波。
愛做隱士不做王的季劄
壽夢一共有四個兒子,老大諸樊,老二餘祭,老三餘昧,老四季劄。這四個兒子裏,季劄的能力最強,也最賢惠,深得國人愛戴。壽夢很清楚這一點,想把王位傳給他,但礙於製度,隻能傳給老大諸樊。他在臨死前,把四個兒子叫來,說:“你們一定要實行兄終弟及的製度,大家都能做王,不能傷了和氣,好嗎?”
四個兒子都明白他的心意,答應了。
諸樊即位後,馬上就要把王位讓給季劄,可季劄死活不肯,還舉出子臧的事例來表明自己的立場——曹宣公死的時候,諸侯和曹國人就要立子臧為君,子臧逃離了曹國,使大家的計劃沒有實現,從而成全了曹成公。這讓諸樊不得不取消了禪讓的念頭。
諸樊想:“要是等我死後才傳位給四弟,那還不等到猴年馬月?”於是,他頻繁領兵打仗,最終戰死在疆場,提前把位置讓給了餘祭。諸樊是個好兒子,也是一個好哥哥。
餘祭執政的時候,任命季劄為外交官,訪問諸侯列國。這一次出行讓季劄大顯身手。他與當時中原第一流的賢人君子交往,與他們一見如故,並且準確預言了他們的命運歸宿。
季劄很欣賞魯國大夫叔孫豹,根據他的性格,預言他將“不得善終”。果然,六年後叔孫豹被活活餓死。
季劄非常佩服齊國的晏嬰,同時勸告他,趕快歸還執政官的權力和封地,否則會給自己帶來災難。晏嬰不信,幾年後,他就遭到權臣的排擠,後來,通過陳桓子歸還了執政大權和封地,這才躲過了災難。
季劄在晉國會見了趙文子、韓宣子、魏獻子三個人後,做出三家分晉的預言,說:“晉國的政權大概聚集在這三家了。”他的預言當然是對的,一百多年後,曾經強大的晉國土崩瓦解,變成了趙、韓、魏三國。
季劄與徐國國君的交往更是讓人津津樂道。季劄訪問中原諸國時,路過徐國,與徐君相談甚歡。徐君很喜歡季劄隨身攜帶的一把寶劍,又不好意思開口索要。季劄看出了徐君的心思,本想贈送給他,但一個外交大臣身邊沒帶寶劍,是不合禮儀的,就打算完成任務後再路過徐國時送給他。
沒想到,當季劄從北方返回時,徐君已經去世了。季劄到徐君墓前吊祭後,解下寶劍,掛在墓前的樹上,悵然而去。這個典故就是“季劄掛劍”。李白為此寫過一首詩《陳情贈友人》:
延陵有寶劍,價值千黃金;
觀風曆上國,暗許故人深;
歸來掛墳鬆,萬古知其心。
季劄的所作所為,在“禮崩樂壞”的春秋時代,顯然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姿態。這樣的人,是典型的理想主義兼自由主義者,對權位根本就不屑一顧。所以,屈巫的兒子孤庸才會一針見血地指出:季劄不會接受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