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穀的行為把苟林父置人了兩難之地。這仗,到底打還是不打呢?打,輸多贏少。不打,先穀已經過了河,不可能置他們於危地而不顧吧?這時,司馬韓厥勸告他進軍,因為如果先穀戰敗,失去鄭國,加上手下將佐不聽指揮,這對於統帥來說都是極大的罪過。而進軍還有取勝的可能。就算萬一失敗,到時候過錯也由三軍六位將領共同承擔,這比一個人承擔劃算多了。
聽了這番話,苟林父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三軍渡河,救援先穀。
晉軍過河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其實還存在和平的機會。
雖然兩軍對陣,楚莊王還是派使者到晉軍營中,進行交涉。他指出楚國攻打鄭國是正當的行為。士會以理相爭,說明當年晉文公受天子之命,“與鄭夾輔周室,毋廢王命”。可能先穀覺得他的態度過於溫柔了一些,站出來喝道:“我們出動大軍就是要把你們趕出鄭國的,你們不退軍,那就隻好交戰了。”
盡管如此,楚莊王與荀林父都在為和平做最後的努力。大國交兵,又是主力部隊,不能輕舉妄動。楚莊王再次派使者來到晉軍營中,荀林父答應了求和的要求,雙方甚至還確定了盟約的時間。看起來,一場惡戰似乎可以避免了……
但是——曆史就是由無數個但是組成——楚莊王出人意料地率先挑起戰事。
楚莊王派出三位楚國勇士:樂伯、許伯、攝叔,乘一輛兵車殺到晉軍大營。他們三個人分工合作,許伯駕車,樂伯下車照顧馬匹,攝叔衝進營中攻擊士兵。說時遲那時快,沒等晉軍反應過來,他們已經一陣風似的在戒備森嚴的晉軍營中衝了個來回,如人無人之境。晉軍將領鮑癸帶人前來追擊,樂伯射箭阻攔,箭不虛發。到最後一支箭,他不射人了,轉向射死了一隻在旁邊看熱鬧的麋鹿。這樣做當然是為了炫耀箭術高超。
樂伯讓攝叔下車,把麇鹿獻給鮑癸,攝叔說:“現在還沒到狩獵的時間,不能向您奉獻野味。這點兒小意思請笑納。”
手下要繼續追趕樂伯一行,被鮑癸製止了。鮑癸說:“樂伯是一位射箭高手,攝叔又能言會道,他們都是厲害角色,不能趕盡殺絕。”
荀林父知道這事後,並未放棄求和的努力。他如約派魏鏑、趙旃二將前往楚營,商量會盟的事項。哪知所托非人。魏錡和趙旃在爭奪卿族大夫時失敗了,不僅遷怒於荀林父,而且巴不得打仗,借此立功。在他們出發之前,士會就敏銳地看出這一點,並且判定這兩位去楚營下的不是和書,而是戰書。於是他派人在黃河這邊埋伏,作為接應,還預先準備了渡船,以備不測。
士會果然沒看走眼。
到了楚營,魏錡和趙旃態度極其囂張,趙旃所帶的隨從還攻擊楚營士兵。這下惹惱了楚莊王。根據記載,楚莊王聽到消息後,一言不發就往外趕。隨從跟著趕出營外,才送上楚莊王的寶劍,又趕了好大一程,才讓他坐上兵車。楚莊王親自帶兵追殺趙旃,孫叔敖知道後,怕他陷入包圍,趕緊下令全部楚軍出動,跟在楚莊王後麵殺向晉軍。
這邊,晉軍完全沒有準備。看到楚軍潮水一般湧上來,缺乏作戰經驗的主帥荀林父不知所措,又走了一步昏招:不是全力抵抗,而是下令全軍後退渡河。這下不得了,敗軍如山倒,晉軍紛紛搶船過河,場麵一片混亂。要說撤退,隻要安排得當,也沒有什麼損失。荀林父等將帥沒有進行指揮,才導致當時場麵失控。本來就船少人多,已經上船的士兵害怕楚軍追擊,又擔心船隻超載而沉沒,不讓後麵的晉軍士兵上船,把他們推下河。河裏的士兵用手攀住船舷,上麵的士兵就揮刀斬他們的手,一時斷手斷臂到處都是,血流成河……
好在士會預先埋伏的軍隊迫使楚軍不敢進一步追擊,加上楚莊王本人也不願過分追殺,晉軍的主力部隊才安然渡過黃河。
戰後,楚國大夫潘黨建議楚莊王收集晉軍的屍首,建立一個炫耀用的功德碑,“集屍體以土封固之”,以誇耀楚軍的戰功。楚莊王沒有同意,而且鄙夷這種建議,說:“我的手下怎麼盡是這種人呢?”
最後,他隻在黃河邊祭了河神,建了楚國先君的廟宇,告訴他們這兒發生了什麼事情,然後就撤軍了。
再看晉國。回國後,主帥荀林父自請賜死,晉景公也答應了,可士會堅決反對。他認為,如果殺了主帥,就猶如當年城濮之戰後子玉被迫自殺,對國家沒有好處,隻會讓敵國人感到寬慰,其結果就是再次戰敗。晉景公考慮了一下,接受了士會的意見,依然任命苟林父為執政官和三軍主帥。
邲之戰後,晉楚實力此消彼長,局勢朝著有利於楚國的方向發展,並成就了楚莊王的一代霸業——當然,這是由無數將士的白骨所壘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