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韓挾最後也對我和何但伯硬給人頭喂巴豆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一次,我甚至在扔完了一把巴豆之後,看見廊主在後院的鐵鏈旁偷笑。
鬥而廊所經之處,都是荒郊野嶺,難得遇上同齡的小孩,連愛誑人的小叫化的影子都看不見了。我一個人在狗尾巴草從裏也玩得膩煩,又沒有佟阿瓜一類的來找我打架,偶爾看到一高一矮兩個人,大概是故意鬧騰我,好半天追也追不上,於是,有一天突然對“韓老妖末日歌”發生了興趣。我求一個原先長著鹿身的腦袋教我唱這首歌。她唱得總是走音,卻也是最好玩的,因為這首歌無論走不走音,唱出來都是一個效果:韓挾臉紅脖子粗的溜掉。我有時候也會試著唱,即使韓挾親耳聽見了,也拿我沒辦法。
我和那腦袋一起走了幾次音後,她感歎說,來這裏這麼長時間,都沒有把所有的人認識全,隻因為這長廊實在是太長了,廊首與廊尾的人頭是不可能相見的。我趕忙誇口道,我認識鬥而廊裏的全部人頭,而且不單是我認識他們,人頭們也都知道我叫豆兒。
“這不可能,”她笑著說,“聽說有四顆人頭是很難看到的。”
我問她是哪四個,她說當然是四條龍的腦袋了。四條龍?龍也長人頭麼?我覺得好玩,就去找何但伯問。何但伯說,那四個被當作車輪的大腦袋確實是人頭,但也確實是從龍身上割下來的。他很慷慨,給我教了一套顯形的技巧,在廊門口的大石頭上怎樣畫幾個符記,龍首自然就顯現出來了。
我半信半疑,找到其中一塊大石,按何但伯的方法做了,畫好符記,還認真地點了最後的兩點,可是就沒有半點動靜。我急了,罵了一句,果真大石就異形成一個碩大的人頭。那人頭使勁打著哈欠問我:“什麼人打攪本龍休息?”
“我叫豆兒,是住在廊裏的,”我單刀直入的說,“你真是龍嗎?”
“哦,難道又是被韓挾抓來的犧牲品?看你的樣子倒不像個雜物。我是龍,而且是真真正正的雜物龍。”
“雜物龍?這麼說來,你的身體一定是很長的嘍?”
“那當然。好了我要睡覺了,頭兒你到一邊玩去好了……”這家夥總是在瞌睡。
“等一下——我不叫頭兒,我叫豆兒。還有,我沒有親眼見過你的身體,怎麼會知道你是龍啊?現在看來,不過是腦袋大而已啊。”我特別想看看龍是長得什麼樣的,就故意激他。
“你不相信?那去找莊龍好了,他會給你看一些好玩的東西。對了,拿上這個。”他說完幹咳半天,吐出一團玄色的看來混混沌沌的東西。那東西在草間悠悠滾了四滾,停住了。“這是龍逆。拿上我的龍逆去找漓龍和校龍,就說我說的,要他們把龍逆給你。最後再去找莊龍,他有辦法讓你看我們的身體。”
我拾起地上的龍逆,那東西拿在手裏輕飄飄的:“多謝。對了,龍叔叔,請問您尊姓大名?”
“吾乃北方之燭龍……”燭龍又變成了大石頭,不再說話了。
我走開兩步,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變成了石頭。果真,燭龍的石頭腦袋又發出了悶聲悶氣的最後一句話:“記住,切勿看龍的眼睛。”
我依次拜訪了校龍和漓龍的腦袋。校龍的地方口音很重,漓龍總是裝傻。垂著兩眼向他們要了龍逆,最後找到鬥而廊前門口的莊龍。我叫醒他,臉轉過去,把來意述說一遍。
沒想到莊龍也會唱韓老妖末日歌!他痛快地答應了我的請求,但是要求我和他一起唱韓老妖末日歌,唱夠五十次才讓我看。於是我每天早上在廊主砍蛇的時候去找莊龍,一起對著朝陽唱五遍,傍晚人頭再次喧鬧的時候再唱五遍。莊龍的聲音極渾厚,他喜歡把商調唱得高亢有力。末日歌的走音曲調穿透了環繞在我們周圍的森林山川,不但所有的人頭一起跟著他唱,就連附近林子裏的鳥獸似乎也學會了,我們一唱,它們就跟著節奏哼哼起來。那時,廊主的表情真的是非常有趣。我們大吼著唱,變著聲音唱,閉著嘴唱,用鼻子唱,把嗓子唱啞了,仍然意猶未盡。
五天之後,在我們和韓挾都累了的時候,莊龍開始履行它的諾言,讓我看雜物龍的身體。它吐出第四個龍逆,示意我將它們按照一定的方位順序擺放好,然後用嘴在地麵上吹了一口氣,頓時有一個大圓圈顯現出來。他低低嚷了幾聲咒語,龍逆變成了白色,然後就有色彩在圓圈中凝結,不一會兒,已經可以看到清晰的景象了。
有人正在同一條很長很長的龍搏鬥。那龍全身覆滿了鱗甲,卻很不和諧的長著人的頭顱,仔細一看,原來正是莊龍的腦袋。莊龍飛翔在雲霧之間,可是那幾個人也是神通廣大,像蒼蠅叮蛋,繞著莊龍飛來飛去,不時施放出一些魔咒打在莊龍的身上。
那是四個人:韓挾、何但伯、長袍怪人和另外一個不認識的穿短衫家夥。想想也對,正是這幫鬥而廊的人割下了四龍之首,讓它們做苦役,推動鬥而廊前進。
莊龍口中火球不斷,可每每快要擊中,就有另一個人出來,施法替他格擋。這四個人配合倒也默契——長袍怪人和那陌生人專用劍氣封鎖莊龍的行動,而韓挾和何但伯就在一邊,伺機攻擊莊龍的破綻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