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
夕陽沉沒以後,我獨自一人在一條橫跨田地的路上走著。
白晝沉沒在黑暗之中,那業已收割了的田地,靜靜地躺在那裏。
天空裏突然傳來了一個男孩子的嘹亮的歌聲,打破了黃昏的靜謐。
他的家坐落在荒涼的土地邊上,在甘蔗田的後麵,掩沒在香蕉樹、檳榔樹、椰子樹和賈克果樹的陰影裏。
我在星光注視下的鄉間小路上停留了一會,黑沉沉的大地鋪展在我的腳下,用她的手臂擁抱著千千萬萬個家庭,在那些家庭裏不乏搖籃和床鋪,媽媽們的愛心與夜晚的燈盞,還有稚嫩的生命,他們充滿歡樂,卻渾然不覺這種歡樂對於世界有多大的價值。
海邊
孩子們彙聚在漫無邊際的世界的海邊。
湛藍的天空靜止地臨於頭上,不息的海水在腳下翻卷。孩子們彙聚在漫無邊際的世界的海邊,高興地叫著,跳著。
他們用沙子建築房屋,用空貝殼來做遊戲。他們用樹葉編成了船,興致勃勃地將它們放到大海上。孩子們在世界的海邊,玩他們的遊戲。
他們不懂得如何泅水,他們不懂得如何撒網。采珠的人為了尋珠而潛水,商人航行在他們的商船上,孩子們卻隻顧玩弄著小石子兒。他們不尋找寶藏,他們不懂得如何撒網。
大海喧鬧著蕩起波浪,而海灘的微笑洋溢著愉快的光芒。威脅人生命的波濤,對著孩子們唱他們聽不懂的歌曲,猶如一位母親在搖動她孩子的搖籃一樣。大海與孩子們一同遊戲,而海灘的微笑洋溢著愉快的光芒。
孩子們彙聚在漫無邊際的世界的海邊。狂風暴雨泛濫在無轍印的天空上,航船沉沒在無轍印的海水裏,死神正在積極活動,孩子們卻隻顧遊戲。在漫無邊際的世界的海邊,孩子們在彙聚著。
來源
徜徉在孩子兩眼中的睡眠,——有誰能說清它從何而來?據說,有個謠傳,說它是住在螢火蟲朦朧照耀著林蔭的仙村裏,在那裏,懸掛著兩個迷人而羞怯的蓓蕾。它便是從那裏來吻孩子的兩眼的。
在孩子熟睡時,浮現在他雙唇上的微笑——有誰能說清它是從何而生?據說,有個謠傳,說新月的一絲清光,觸到了似散非散的秋雲邊上,於是微笑就在一個浴在清露裏的早晨的夢中降生了。——在孩子熟睡時,微笑便浮現在他的唇上。
甜蜜柔嫩的新鮮生氣,似花一樣地在孩子的軀體上綻放著——有誰能說出它在何處藏得這麼久?據說,當媽媽還處在花季的時候,它已在愛的溫柔而沉靜的神秘中,潛伏在她的心裏了。——甜蜜柔嫩的新鮮生氣,像花一樣在孩子的軀體上綻開著。
孩童之道
若是孩子願意,他此刻便可在天空翱翔。
他所以不舍離開我們,並非沒有原因。
他喜歡將頭偎在媽媽的懷裏,即使一刻見不到她,也無法忍受。
孩子懂得各式各樣的聰明話,盡管世人很少明白這些話的意義。
他之所以永不想說,並非沒有原因。
他所要做的一件事,便是要學習從媽媽的口中說出來的話。這就是他如此天真的原因。
孩子有成堆的金銀珠寶,但他來到這個世界,卻一貧如洗。
他之所以假裝這樣來,並非沒有原因。
這個可愛的赤裸著身子的小乞丐,之所以裝成這個樣子,完全是想要乞求媽媽的愛的財富。
孩子在纖小的初生的世界裏,是任何束縛都不存在的。
他之所以放棄了他的自由,並非沒有原因。
他知道有無盡的快樂掩藏在媽媽的心的一個角落,被媽媽溫柔地摟抱,其甜美的感覺遠超出自由。
孩子永不明白怎樣啼哭,他所住的是純粹的樂土。
他之所以要哭泣,並非沒有原因。
盡管他用臉蛋兒上可愛的微笑,引逗得媽媽那顆慈愛的心更加向著他,但是他那因為細小的原因而發出的小小的哭聲,卻招致了憐與愛的雙重約束。
不被注意的花飾
啊,誰給那件小外衫染了顏色,我的孩子,誰使你的鮮嫩的肢體穿上那件小紅外衫的?
你一早就跑到天井裏玩兒,你跑的樣子就像隨時要跌倒似的。
但是是誰給那件小外衫染上了紅色,我的孩子?
是什麼事讓你大笑個不停,我的小小的生命的嫩芽兒?
媽媽站在門旁,微笑地看著你。
她的手鐲叮當地響著,因為她正在拍手為你鼓掌,此時你手裏拿著竹竿兒在跳舞,猶如一個頑皮的牧童兒。
但是是什麼事讓你大笑個不停,我的小小的生命的嫩芽兒?
哦,乞丐,你雙手摟著媽媽的脖頸,想討要些什麼?
哦,小貪婪鬼,你要我把所有日月星辰從天上摘下來,像摘一串葡萄似的,將它放在你的一雙小小的手掌上麼?
哦,乞丐,你要討要些什麼?
風頑皮地拿走了你踝鈴的叮當。
太陽望著你的打扮做著鬼臉。
當你睡在媽媽的懷抱裏時,藍天在上麵俯視著你,早晨悄無聲息地來到你的床前,親吻著你的臉蛋兒。
風欣喜地拿去了你踝鈴的叮當。
仙鄉裏的夢婆穿越迷茫的天空,朝你飛來。
在你媽媽的腦海裏,那位世界母親,正與你相挨而坐。
他,為繁星奏樂的人,正手持他的橫笛,站在你的窗前。
仙鄉裏的夢婆穿越迷茫的天空,朝你飛來。
偷睡眠者
是誰從孩子的眼裏將睡眠偷走了呢?我一定得弄清。
媽媽將她的水罐挾在腰間,到近村汲水去了。
正是正午時分。孩子們遊戲的時間已過,池中的鴨子也停止了嬉戲。
榕樹的櫲下躺著一個睡著了的牧童。
檬果樹邊的泥澤,白鶴莊重而安靜的站立著。
就在此時,一個偷睡眠者跑來從孩子的兩眼裏捉住睡眠,馬上飛走了。
當媽媽回來時,驚奇地看見孩子四肢著地地在屋裏匍匐著。
誰從孩子的眼裏將睡眠偷走了呢?我一定得弄清。我一定得找到她,將她關起來。
我一定要朝那個黑洞裏張望,因為裏麵,有一道小泉從有皺紋的圓石上流淌下來。
我一定要到醉花林中的沉寂的樹影裏搜尋,因為在那裏,鴿子在它們的住處咕咕地叫著,仙女的腳環在星夜裏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要在日落後,向靜靜的蕭蕭的竹林裏窺望,在那裏,螢火蟲閃閃爍爍地耗費它們微弱的光明,哪怕遇見一個人,我也要問他,“誰能告知我偷睡眠者住在何處?”
誰從孩子的眼裏將睡眠偷走了呢?我一定得弄清。
隻要我能逮住她,定然狠狠地教訓她!
我要闖入她的老窩兒,看她把所有偷來的睡眠藏在哪裏。
我要將它們全都奪來,然後趕緊帶回家去。
我要將她的翅膀綁得緊緊的,將她放在河邊,然後命令她拿一根蘆葦在燈心草和睡蓮間釣魚。
黃昏,街上停止了買賣,當村裏的孩子們都坐在媽媽的膝上時,夜鳥便會譏諷地在偷睡眠者耳邊說:
“朋友你現在還惦記著偷誰的睡眠呢?”
開始
“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你在哪兒把我撿到的?”孩子好奇地問他的媽媽。
她將孩子一把摟在懷裏,似哭似笑地回答——
“你曾被我當做心願藏在心裏,我的寶貝。
“你曾存在於我小時候玩的泥娃娃身上;每天早晨我用泥土塑造神像,那些捏碎了的泥土就是你。
“你曾與我們的家庭守護神一起受到祀奉,我祀奉家神的同時也就祀奉了你。
“你曾活在我全部的希望與愛情裏,活在我和我母親的生命裏。
“在主宰著我們家庭的精靈的膝上,你早已被撫育了許多年代了。
“早在我還是一個女孩子的時候,我的心的花瓣兒綻開,你就如一股花香似的散飄出來。
“你的軟軟的溫柔,像花兒一樣開在在我青春的肢體上,像太陽升起之前天空上的一抺霞光。
“上天的第一寵兒,曙光的孿生兄弟,你自世界生命的溪流漂浮下來,最後停泊在我的心頭。
“當我端詳你的臉蛋兒的時候,神秘之感包圍了我;你本屬於所有人的,不料竟成了我的。
“為了怕失去你,我將你緊緊地摟在懷裏。是何種魔術將你這世界的寶貝引到我這雙纖小的手臂裏來了呢?”
孩子的世界
我希望我能在我孩子自己世界的中心,占有一角之地。
我聽到有星星在與他說話,天空也朝他俯下臉來,用它心愛的雲朵和彩虹來取悅他。
有些大家以為是啞巴的人,有些看去像是癱子的人,都攜帶著他們各自的故事,捧著裝滿了五顏六色的玩具的盤子,爬行著來到他的窗前。
我希望我能在鋪在孩子心中的道路上漫步,無拘無束;
在那裏,使者奉了無關緊要的使命往返於無史的諸王的王國間;
在那裏,理智用她的法律造成紙鳶而放飛,真理也讓事實從桎梏中獲得了自由。
時候與原因
當我送給你花花綠綠的玩具的時候,我的孩子,我懂得了為何雲上水上是如此的色彩繽紛,為什麼花朵如此絢爛的原因了——當我送給你花花綠綠的玩具的時候,我的孩子。
當我唱著歌使你跳舞的時候,我恍然明白的緣何樹葉兒奏起音樂,為何波浪將它們合唱的聲音送進大地心頭的原因了——當我唱著歌使你跳舞的時候。
當我將糖果遞到你貪婪的小手上的時候,我明白了為何在花蕊裏會有蜜,為什麼水果裏會神秘地充溢著甜汁的緣由了——當我把糖果遞到你貪婪的小手上的時候。
當我親著你的臉蛋兒讓你微笑的時候,我的寶貝,我真的清楚了在晨光裏從天而降的是怎樣的快樂,而夏天的涼風吹拂在我的身體上又是何等的爽快——當我親吻著你的臉蛋兒讓你微笑的時候。
責備
為什麼你的眼裏盈滿了淚水,我的孩子?
他們真是討厭,常常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事責備你!
你寫字時不小心讓墨水玷汙了手和臉——這就是他們罵你肮髒的原由麼?
嗬,呸!他們也敢因為皎潔的時月兒用墨水塗了臉,便罵它肮髒麼?
他們總是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去責備你,我的孩子。他們總是喜歡小題大作。
你遊戲時不小心刮破了衣服——這就是他們說你不整潔的原由麼?
嗬,呸!秋之晨從它破碎的雲衣中探出笑臉,那麼,他們又該說它什麼呢?
他們不管對你說什麼話,你盡管可以棄之不理,我的孩子。
他們將你的一些所謂過錯厚厚地記了一筆賬。
誰都了解你是特別喜歡糖果的——這便是他們稱你為貪婪的原由麼?
嗬,呸!我們是喜歡你的,那麼,他們到底要叫我們幹什麼呢?
審判官
你想說他什麼隻管說罷,但是我了解我孩子的缺點。
我愛他並不因為他太好,隻是因為他還太小。
假如你將他的好處與壞處兩相比較一下,大概你就會發現他是如何的可愛了!
當我必須責罰他的時候,他與我的生命便不可分割了。
當我使他淚水縱橫時,我的心也與他一起哭泣。
隻有我才有資格去罵他,或責罰他,因為隻有熱愛人才有權懲戒人。
玩具
孩子,你多麼快活呀,沐浴著朝露坐在泥土裏,戲耍著折下來的小樹枝兒。
我開心地看你在那裏戲耍著那根折下來的小樹枝兒。
我正忙於算賬,好久好久地在那裏加減乘除。
或許你在看我,心想,“這種不好玩兒的遊戲,值得你把一早晨的好時光都浪費掉?”
孩子,我記不起專心致誌玩耍樹枝和泥餅的方法了。
我在玩著高級的遊戲:收集金塊與銀塊。
你呢,不管找到什麼盡管去做你的開心的遊戲,我呢,卻把時間和力氣都空耗在那些我永遠無法得到的東西上。
我在我的脆薄的獨木船裏奮力掙紮著要渡過欲望之海,竟沒有意識到我也是在那裏做遊戲了。
天文家
我突發奇想地說,“當傍晚那一輪圓月掛在迦曇波的樹梢時,誰能把它捉住?”
哥哥卻對我笑道,“老弟呀,你真是我所遇見的頭號傻瓜。月亮離我們這麼遠,誰有本事能捉住它呢?”
我說,“哥哥,你才傻呢,當我們作遊戲時,媽媽向窗外探望,微笑著往下看我們時,你難道也能說她遠麼?”
哥哥仍然說,“你這個傻孩子!但是,老弟,你到何處去找一個大得能捉住月亮的網呢?”
我說,“非得用網嗎?你可以用雙手去捉它呀。”
但哥哥仍舊笑著說,“你真是我所遇見的頭號傻瓜!如果月亮走近了,你就知道它到底有多大了。”
我說,“哥哥,你們學校老師所講的那些知識,真是沒有用呀!當媽媽低下臉兒和我們親嘴時,她的臉看上去不也是很大的麼!”
但是哥哥仍然說,“你真是一個大傻瓜。”
雲與波
媽媽,住在雲彩裏的人向我喊道——
“我們從醒的時候開始遊戲到白天結束。”
“我們同黃金色的曙光遊戲,我們跟銀白色的月亮遊戲。”
我問道,“但是,你那麼高,我如何能夠上你那裏去呢?”
他們答道,“你先到地球的邊上來,然後兩隻手向天上舉,我們就可以把你拽到雲彩裏來了。”
“可是,我媽媽還在家裏等我呢,”我說,“我怎能不告訴她一聲就離開她呢?”
於是他們微笑著漂浮而去。
但是我還知道一個比這個更有意思的遊戲,媽媽。
我當雲彩,你當月亮。
我用兩隻手擋住你,咱們的屋頂就是湛藍的天空。
住在波浪裏的人朝我喊道——
“我們從早晨開始唱歌一直唱到晚上;我們徒步不停歇地旅行,也不知道我們所經過的都是什麼地方。”
我問道,“但是,我如何能加入到你們的隊伍裏去呢?”
他們告訴我說,“你先來到岸旁,然後站在那裏,把兩隻眼睛閉緊,你就會被帶到波浪上來了。”
我說,“我媽媽要我在傍晚的時候哪也不要去——我怎麼能不聽她的話呢?”
於是他們一邊微笑著,一邊跳著舞奔流過去。
但是我又知道一個比這個還有趣的遊戲。
我是翻滾的波浪,你是陌生的岸邊。
我向你直衝過去,不料卻被你的膝部撞碎,我不禁哈哈大笑。
世界上絕對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們倆身在何處。
金色花
倘若我變成了一朵金黃色的花,隻是圖個好玩,開在一棵樹的高枝上,美滋滋地在風中搖擺,又在新放出的樹葉上翩翩起舞,媽媽,你還會認出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