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喊我,“孩子,你在哪裏呀?”我暗暗地在那裏竊笑,卻一聲兒也不應答。

我要悄悄地綻放開花瓣兒,同時偷著看你工作。

當你沐浴完畢,兩肩披著濕發,穿過金色花的林蔭,進入你做禱告的小庭院時,你定然會嗅到這花的香氣,卻料不到這香氣正是從我身上發散出來的。

當你用過午餐,坐在窗前讀那本《羅摩衍那》,那棵樹的陰影落在你的秀發和膝上時,我便要把我的小小的影子投在你的書頁上,正投在你所讀的那行字上。

但是你能猜出這便是你的小寶貝的小影子麼?

本形式約為公元二世紀間所形成。全書共分為七卷,共二萬四千頌,全為敘述羅摩生平之作。羅摩就是纖摩犍陀羅,他是十車王的兒子,悉多的丈夫。他於第二世(Tretayaga)人世,是毗濕奴神第七化身。印度人視他為英雄,更有崇拜他如神的。

當你在日落後拿著燈去了牛棚時,我便突然地又落到了地上,又成了你的孩子,並又求你為我講個故事。

“你去了哪裏了你這搗蛋鬼!”

“我不想讓你知道,媽媽。”這即是你同我當時所要說的話了。

仙人世界

假如我的國王宮殿的位置被人們所知道的話,那它距離消失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白色的銀是宮殿的牆壁,耀眼的黃金是宮殿的屋頂。

皇後住的宮苑裏竟有七個庭院;她戴的那串珠寶,抵得上整整七個王國的所有財富。

不過,讓我偷偷地告訴你,媽媽,我的國王的宮殿坐落在哪裏。

它就在我家陽台的一角,即放著杜爾茜花花盆的那個地方。

公主沉睡在七個無法逾越的重洋的對岸。

除我之外,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尋找她的蹤影。

她臂上有鐲子,耳上佩著珍珠;她的秀發比她的身高還長。

當我用魔杖點觸她時,她即會醒來,每當她微笑時,珠玉就會從唇邊墜落。

不過,讓我在你耳邊偷偷地告訴你,媽媽;她就在我們陽台的角上住著,在那放著杜爾茜花花盆的地方。

當你要去河裏沐浴的時候,請你登上屋頂的那座陽台罷。

我就坐在陽台的一個被陰影擋住的角落裏。

我隻準許小貓兒跟在我身邊,因為它能找到那故事裏的理發匠的住處。

不過,讓我在你的耳邊偷偷地告訴你,那故事裏的理發匠究竟住在何處。

他就住在陽台的角上,在那放著杜爾茜花花盆的地方。

流放的地方

媽媽,天空上的光變成了灰色;我不清楚是什麼時辰了。

我玩得沒興致了,故爾來到你這裏。今天是星期六,我們應該休息。

請收起你的活計,媽媽;坐在臨窗的那邊,告訴我童話裏的特潘塔沙漠在哪裏?

雨的陰影遮蔽了整個白晝。

猙獰的閃電用它的爪子撕扯著天空。

當雷聲在烏雲裏轟轟響起的時候,我總是心懷恐懼爬伏到你的身上。

當大雨一個勁兒地在竹葉子上傾泄,而我們的窗戶被狂風搖得格格響時,我就愛獨自與你坐在屋裏,媽媽,聽你講童話裏的特潘塔沙漠的故事。

它在何方,媽媽,在哪個海洋的岸邊,在哪個山峰的近旁,在哪個國王的地盤上?

田地上看不見此疆彼壤的界碑,看不見村人在黃昏時歸家的,也看不見婦人在樹林裏撿拾枯枝然後捆載到市場上去的小道兒。沙地上隻能看見星星點點的黃色草地,僅有一棵樹,也是那一對聰明的老鳥兒的窩巢,那裏即是特潘塔沙漠。

我仿佛看到,就在這樣一個烏雲滿天的日子,國王那個年輕的兒子,如何隻身騎著一匹灰馬,穿越這個沙漠,去尋覓那位被流放在世人無法知曉的重洋之外的巨人宮裏的公主。

當暴雨瘋狂地傾灑,電光像無數條狂舞的火蛇那樣閃射的時候,他可否記起他的可憐的母親,被國王所棄,正在清掃牛棚,眼裏閃著淚花兒,當他騎馬穿越童話裏的特潘塔沙漠的時候?

看,媽媽,一天還未過完,天色就幾乎黑了,那邊村莊的路上看不見任何旅客了。

牧場上早就不見了牧童的身影,人們都已從田地裏歸家,坐在他們茅舍簷下的草席上,眼望著黑壓壓的雲塊。

媽媽,我把我的全部書本都放回書架上了——我現在不想做功課。

當我長得像爸爸一樣大的時候,我定會學到應該學到的東西的。

然後,今天你一定告訴我,媽媽,童話裏的特潘塔沙漠究竟在哪裏?

雨天

烏雲迅速地聚攏在森林的黑森森的邊緣上。

孩子,可別出去呀!

湖邊的那行棕樹,向陰暗的天空甩著頭;羽毛不整的烏鴉,靜悄悄地躲藏在羅望子的窩巢裏,河的彼岸正被黑沉沉的冥色所籠罩。

我們的牛拴在籬上,高聲嗚吼。

孩子,我先將牛牽到牛棚裏去。

不少人都奔向池水外泄的田間,爬那些隨著外泄的池水跑出來的魚兒;雨水積成了小河,流過狹弄,猶如一個調皮的孩子故意要戲弄一下媽媽,先從她身邊跑遠幾步一樣。

聽呀,有人在河灘上呼叫船夫。

孩子,天色黑暗了,渡口的擺渡船早已停了。

天空仿佛是在滂沱的雨上奔跑著;河裏的水喧叫而且暴躁;婦人們早已從恒河畔拿著汲滿了水的水罐匆匆地回家了。

一定要預備好夜裏用的燈。

孩子,可別出去呀!

往市場去的大道早已不見人影,到河邊去的小路又太濕滑。風在竹林裏嘶吼著,掙紮著,猶如一隻困在網中的野獸。

紙船

我每天將一個個紙船放在急流的溪中。

我在紙船上用大黑字寫上我的名字及我居住的村名。

我希翼住在別處的人能發現這紙船,知悉我是誰。

我將園中開的秀利花放在我的小船上,希望這些黎明開的花能在夜裏平安地抵岸。

我將紙船投入水中,仰視天空,隻見白色的雲恰如水裏張開的風帆。

我不知天上有沒有我的遊伴將這些船放下來與我的船比賽吧!

夜來了,我趴伏在桌麵上,夢見我的紙船在午夜的星光下緩緩前行。

船上坐著睡仙坐在船裏,帶著盛滿了夢的籃子。

水手

拉琪根琪碼頭停泊著船夫曼特胡的船隻。

這艘船無用地裝載著黃麻,近乎廢棄地閑置在那裏很長時日了。

隻要這條船能借給我,我就會給它安上一百支槳,揚起五至七個船帆來。

我決不將它航行到愚蠢的市場上去。

我將駕著它遊遍仙人世界裏的七個大海與十三條河流。

然而,媽媽,你可別躲在角落裏為我流淚。

我不會做那個到森林中一去十四年才回來的羅摩犍陀羅。

我要做故事中的王子,將我的船載滿我深為喜歡的東西。

我要讓我的朋友阿細與我結伴。快快樂樂地在仙人世界裏的七個大海及十三條河道裏航行。

我將在晨光微顯時就揚起風帆。

正午,你正在池塘裏沐浴的時候,我們已踏上一個陌生國王的版圖上了。

我們會路徑特浦尼淺灘,將特潘塔沙漠甩在我們的身後。

當我們返歸的那天,天色已晚,我將向你講述我們所經曆的一切。

我將航遍仙人世界裏的七個大海與十三條河流。

對岸

我渴望到河的彼岸去。

在那邊,許多船隻排成一行兒拴在竹竿上;

人們早起乘船渡到那裏,肩上扛著犁仗,去翻開他們遠處的農田;

在那邊,牧人讓他們鳴叫著的牛涉水到河邊的牧場去;

日落以後,他們各自歸家,隻有豺狼在這野草遍地的島上哀嚎。

媽媽,若是你能同意,我長大以後,要當這渡船的船夫。

傳聞有許多古怪的池塘隱在這個高岸身後。

雨停息了,成群的野鶩飛到那裏去,茂密的蘆葦在岸邊四周節節拔高,水鳥在那裏兢兢業業地產蛋。

竹雞搖著跳舞的尾巴,把它們纖小的足印留在潔淨的淺灘上;

日落以後,長草頭頂白花,邀月光在它的浪花兒上浮遊。

媽媽,若是你能同意,待我長大以後,要當這渡船的船夫。

我要從這岸到那岸,渡來渡去,讓所有村中正在河裏洗澡或戲水的男孩女孩,都以驚羨的眼光望著我。

太陽升到頭頂,正午取代了早晨,我將跑到你身邊去,說一聲:“媽媽,我想吃飯!”

一天過去,影子趴臥在樹底下,我便要踏著暮色回家來。

我永遠不會像爸爸那樣,舍離你到城裏去做事。

媽媽,若是你能同,待我長大以後,要當這渡船的船夫。

花的學校

當雷聲在天上施威,六月的陣雨襲來的時候。

挾著潮意的東風趟過荒野,在竹林中玩起口笛。

於是無以計數的花朵從無人問津的地方冷丁跑出來,在碧草上狂歡地跳著舞。

媽媽,我真的認為那些花朵是一群在地下的學校裏讀書的學生。

他們整天關在教室裏做功課,倘若他們想在放學以前出來玩耍,是要受到教師的嚴厲懲罰的。

雨一來,他們便放假了。

樹枝在林中相互碰觸,綠葉在狂風中蕭蕭作響,雷雲拍著巨掌,花孩子們便在此時穿了各種顏色的衣裳,興奮無比地衝了出來。

你知道嗎,媽媽,他們的家住在天上,也即星星的家園。

你沒有發現他們是如何地急著要到那邊去麼?你沒看見他們為何那樣急不可耐麼?反正我是能夠猜得出他們是對誰揚起雙臂來:他們也有他們的媽媽,就如我有自己的媽媽一樣。

商人

媽媽,讓我們假設一下,你在家裏待著,我到遙遠的異邦去旅行。

再假設一下,我的船已經裝滿貨物在碼頭上等待啟航了。

現在,媽媽,請你好好考慮一下再告訴我,回來的時候我要給你帶些什麼。

媽媽,你想要堆積如山的黃金麼?

在金河的岸兩邊,田野裏長出的都是金的果實。

在林蔭的路上,金的花也成朵成片地落在地上。

我要為你將它們全都收撿起來,放在數百上千的籃子裏。

媽媽,你想要秋天那雨點一樣大的珍珠麼?

我要渡海登珍珠島去。

那個地方,在清晨的曙光裏,珠子在草地的野花上閃爍。珠子落在綠草上,珠子被洶湧的海浪一大把一大把地衝在沙灘上。

我的哥哥呢,我要送他兩匹有翅膀的馬,在雲端裏展翅翱翔。

爸爸呢,我要送他一支有神奇魔力的筆,隻要持筆在手,筆就自動寫出字來了。

你呢,媽媽,我非要把那個值七個國王所有財富的首飾箱和珠寶送給你不可。

同情

假如我是一隻小狗,而不是你的孩子,親愛的媽媽,當我想吃你盤子裏的東西時,你會對我說“不”麼?

你會攆走我,對我喝道,“滾開,你這討厭的小狗”麼?

那麼,滾罷,媽媽,滾就滾罷!但是當你再叫喚我的時候,我再也不到你那裏去了,也永遠不吃你喂我的吃東西了。

假如我是一隻冬乖巧的小鸚鵡,而不是你的孩子,親愛的媽媽,你會將我嚴實地鎖住,怕我飛走麼?

你會對我搖手,說道,“你這隻不知感恩的賤鳥!整日整夜總在咬你的鏈子”麼?

那麼,走罷,媽媽,走就走罷!我要飛到森林裏去,永遠不想再讓你抱在手臂裏了。

職業

早晨十點鍾時,我沿著一條小巷到學校去。

我每天都會遇到那個小販,他叫賣著,“買鐲子呀,亮晶晶的鐲子!”

他沒有什麼急著要辦的事情,他沒有一定要走的某個街巷,他沒有一定要去的某個地方,他沒有一定要趕回家的某個時間。

我願意當一個小販,在街上謀生,叫賣著“鐲子呀,亮晶晶的鐲子!”

我從學校裏回家時是下午四點。

在一家門口,我發現一個園丁在那裏掘地。

他用他的鋤子,想如何掘,就如何掘,塵土弄汙了他的衣裳,無論他被太陽曬黑了還是身上被淋濕了,都無人責怪他。

我願意做一個園丁,在花園裏掘地,誰也不會來阻擋我。

天色剛黑,我就被媽媽送到床上。

透過窗口,我看見更夫不停地走來走去。

又黑又冷清地小巷,路燈豎在那裏,猶如一個頭上長著一隻赤目的巨人。

更夫拎著他的提燈,與他身邊的影子一同走著,他一生一次都未能上過床。

我願意當一個更夫,通宵在街上走,拎著燈去追趕影子。

長者

媽媽,你的孩子真愚!她是那樣的幼稚可笑!

她弄不清路燈與星星的區別。

當我們玩著將小石子當食物的遊戲時,她便以為小石子真是吃的東西,竟想放入口中咀嚼。

當我放在她麵前一本翻開的書,要她讀a,b,c時,她竟用手將書頁撕了,還無比快活地叫起來;你的孩子就是如此做功課的。

當我生氣地責罵她,怪她頑皮時,她卻無端地放聲大笑,覺得很有趣。

誰都知道爸爸遠在城裏,然而,倘若我在遊戲時高叫一聲“爸爸”,她便要驚喜地四處張望,以為爸爸真的在她身邊。

當我把洗衣人牽來取髒衣服的那頭驢子當成學生,並且正告她說,我是老師,她卻毫無因由地亂管我叫起哥哥來。

你的孩子要逮月亮。她是如此的可笑;她將格尼許稱為琪奴許。

媽媽,你的孩子真愚,她是那樣的幼稚可笑!

小大人

我人很小,因為人們管我叫小孩兒。到我爸爸那個年紀時,才能成為大人。

如果我的老師走來說道,“時間不早了,將你的石板和書拿來。”

我就會告訴他說,“難道你沒看到我早已同爸爸一般大了麼?我決不能再上學。”

我的老師便吃驚地說道,“他讀不讀書可以自便,因為他早已長大了。”

於是我就穿了衣服,走到人頭攢動的市場裏去。

若是我的叔叔跑過來說道,“你會迷路的,我的孩子;叔叔領著你罷。”

我就要回答說,“你沒感覺出麼,叔叔,我早就跟爸爸一般大了?我必須要獨自一人到市場去。”

於是叔叔就會說道,“不錯,他隨便到哪去都行,因為他早已是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