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地方寫的除使人感到繁華易逝、無限淒涼而外,作為風俗小品來看,又是多麼耐人想象呢?可惜在唐人著作中,這種記載實在過少了,不然,真可以下點功夫,輯一部唐人《長安風俗誌》呢!
自宋代《洛陽名園記》、《益都方物略》、《東京夢華錄》、《桂海虞衡誌》、《嶺外代答》、《夢粱錄》、《武林舊事》等書出現之後,這方麵的著作才越來越多了起來。不僅有文學記載,在繪畫上也有了注意。流傳下來的珍貴的《清明上河圖》、《秋庭嬰戲圖》、《貨郎圖》等等,從民俗學和風俗史料的角度看,這些畫比宋人的其他名畫該有價值的多了。
元、明、清以來,關於民俗鄉土的著作出現稍多,專寫北京的也有幾種,但仍感簡略。值得一提的是自清代中葉以來的民間俗曲、子弟書、馬頭調等等,有大量專門演唱北京風土的作品,可謂是了解和研究清代北京風土的第一手珍貴資料,隻是現在還尚未引起人們的重視,得到充分的利用。這有待於進一步的整理和研究。
北京是我國自遼代以來的都城,遼、金、元三代城廓變化,時代久遠,姑且不談。即從明代永樂辛醜十九年(一四二一年)遷都北京算起,迄今為止五百六十餘年中,除三四十年代外,都是我國偉大的首都。昔人雲:“見喬木而思故國。”站在天安門裏或中山公園那四五百年以上的老槐樹下,回顧過往悠悠歲月,是頗令人神思的,自然會感到祖國有悠久的輝煌曆史,中華兒女有無限的蔥蔥鬱鬱的生命力。作為五百多年的首都,不惟有山川形勝、苑囿宮闕、閭裏市廛,而且物產豐富、風俗淳厚,幾百年中形成了一種特有的“北京味”,貫穿在北京人的全部生活中,這就是所謂的“鄉土風”。
近百年以來,這種古老、淳厚的北京味、鄉土風,在隨著曆史的變革不斷地變化著。如庚子八國聯軍的侵略、“七七事變”等等,在這些時代劇烈變化的衝擊下,不少舊時常見的歲時點綴、風俗故事,慢慢消失,不再為人所道及了。這就不免常常引起一些過來人的懷舊思念。當年老舍先生寫小說,不管客居何處,總是以北京為背景。《四世同堂》是抗戰時期在重慶寫的。寫“七七事變”北平淪陷後,八月中秋祁老人買兔兒爺那段,人物的感情該多麼淳厚而深摯啊!祁老人戀戀不舍地買,賣兔兒爺的瘦子淒涼地訴說:“‘您看哪,今年我的貨要是賣不出去,明年我還傻瓜似的預備嗎?不會!要是幾年下去,這手藝還不斷了根?您想是不是?’‘幾年?’老人的心中涼了一下。‘東三省……不是已經丟了好幾年了嗎?’‘哼!’老人的手有點發顫……”
賣兔兒爺的感情,祁老人的感情,難道不都是作者的感情嗎?這你能單純理解僅僅是對兔兒爺的眷戀嗎?同樣老詩人夏仁虎在這時也寫過著名的《舊京秋詞》,其中也寫到兔兒爺。這詩我在書中已經引用了,這裏不必再引。為什麼老舍先生、枝巢老人,在他們的不同體裁的文學作品中,都津津樂道兔兒爺呢?就是因為這些風土民俗的東西,在他們心中生了根,和他們的感情融化在一起了。在劇烈的時代曆史變革中,這些東西不是在一樣一樣地逐漸消失了嗎!怎會不令他們感到惆悵和惋惜呢!
當然,在那中秋節滿街賣兔兒爺的舊北京,同樣還有許多罪惡的、殘酷的、醜惡的、肮髒的東西存在著;即使在值得眷戀、值得回憶的東西的另一麵,也包藏著淒涼和痛苦。像那賣兔兒爺的漢子,有那麼好的手藝,掐出那樣逗人喜愛的兔兒爺;如果這些東西賣不出去,他的日子該怎麼過呢?他不得已而改行,想想那又是多麼令人依戀不舍,惋惜自己的手藝“斷了根”呢!因此回憶這些舊事風俗,也必須是用曆史的辯證的眼光有分析、有取舍地來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