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棚
北京過去各行各業,都有不少手藝高超的工匠,不論瓦匠、木匠、裱褙匠、銅匠等等,常常有拿手的絕活,代代相傳,以滿足都門的各種高級要求。這些手藝直到三十年代,有不少還流傳著,以夏天搭天棚說罷,那時還有不少老師傅能搭出令人讚歎的高級天棚,當年人們夏天到協和醫院看病,協和的門診大門坐東朝西,夏天西曬十分厲害,那大門和樓房又是宮殿式建築,結構十分複雜,每年夏天搭的大天棚,由漢白玉台階下麵開始,直頂到四層樓綠琉璃瓦屋簷,好幾丈高,又分好幾層,而且全有繩子可以拉開,可以卷上,舒卷自如,工程實在偉大。我年輕時,曾親眼看見棚匠師傅搭過,照北京說法,真是又麻利又快,那麼大的、那麼四五丈高的大天棚,隻兩三天就搭好了,看慣的人無所謂,沒見過的人誰不驚歎這種神奇絕技呢?
搭天棚的“棚匠”技藝是高超的,但那工作卻是很辛苦的,這不但是一種艱苦的職業,而且還有很大的危險性。一個合格的棚匠,起碼要有幾種硬工夫:一是能右手臂抱著一根二丈多長直徑三四寸的杉篙,左麵一隻手攀登架子,要爬多麼高就爬多麼高;二是肩上能頂得住一根二三丈長的大杉篙,像舊時天橋寶三的“頂幡”一樣,人騎在架子上,肩上頂著大杉篙,遞給上幾層的師傅,而且一低頭能左、右換肩;三是要能“飄高”,即非常熟練地爬到高空架子上工作。那時沒有什麼安全帶,在高空操作,全靠自己熟練的技巧,身手矯健,臂力過人,膽大心細,是很不容易的。危險程度較之泥瓦工、木工都要高的多,舊時報紙上常常會登載“棚匠飄高,發生意外”的消息。就是因為當年高空作業,沒有好的安全保證。
棚匠和現代建築業的架子工很相近,但又不完全相同,架子工隻管紮架子,沒有“細活”,棚匠則不然,即使搭一個最普通的天棚,也要把蘆席平平整整地縫在棚頂上,任憑多大的風,也不能讓風把棚頂上席子掀走。中間留一塊卷的地方,人站在棚下,抽動麻繩,席便卷起或展開,或者平卷,或者斜卷、豎卷,隨意舒展自如,隻做到這點,就不容易。
棚匠的高超技藝,不僅表現在搭普通天棚上,而且還表現在搭“紅白喜事”(即慶壽、娶親、嫁女、喪事)的彩棚上,要搭棚,還要紮彩。要用杉篙、竹竿、木板、蘆席、布匹、彩綢,搭出各種亭台樓閣、牌樓、戲台等等,這種臨時建築物,不僅看上去要美輪美奐,十分漂亮,而且要能實際使用。搭出的樓要能供飲酒擺宴席,搭出的戲台要敲鑼打鼓唱全武行的大戲。這些在今天說來,人們也許覺得是很難想象的,但在當年都是普通事實。當年西太後那拉氏由西安回北京,正陽門已被焚,來不及修,便在正陽門那兒搭了大彩牌樓給她看。光緒十四年(一八八八年),太和門大火,第二年,光緒大婚,來不及修建,便由棚匠搭了個假太和門,遠看和真的一樣。試想想,這是多麼驚人的絕藝呢?崇彝《道鹹以來朝野雜記》記雲:
光緒十四年戊子冬十一月,太和門災,次年正月二十五日德宗(光緒)大婚,已定期矣,相去不過兩月,重修為時已迫,且在嚴冬。時總管內務府大臣為福相國錕,嵩尚書申,師侍郎曾,巴侍郎克坦布,崇侍郎光,五大臣均無法可施。嵩尚書之紀綱孫藎卿者,精強人也。毅然以此事自任,福相喜出望外,慨然以銀庫、緞匹庫鑰匙付之,令其相機行事。孫即廣招工匠,每日進匠五百人,就原基之未毀者掃除之,施以彩繒,頭停即房簷屋頂,純以彩綢紮成,與原式無異,期月而成,雖元旦朝賀,亦不誤事。
這件事情《天咫偶聞》也曾記載過,但把年份弄錯了。這種特殊的絕藝,當年隻有北京的棚匠師傅能夠做得出。不過今天這些技藝,已如“屠龍術”無所用其技,大都失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