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老北京的木製冰桶,知者還多;如說當年最珍貴的冰桶是琉璃的,那知道的人恐怕就不多了。北京從明代建造宮殿以來,就生產琉璃器,主要是燒宮中的琉璃磚瓦獸頭等。琉璃窯有官窯,也有私窯。燒成的民用器皿,最普通的就是大小綠盆、綠水壺、冬天綠釉子虎子,既精美,且又價廉實用。有人別出心裁,照木製冰桶的款式,燒出綠琉璃冰桶,在清代,這是十分別致而珍貴的,比木製冰桶價錢要貴多了。清代管琉璃窯的官員是工部郎中,有名的修陶然亭的江藻就是這種官。清末有一位管琉璃窯的官,性愛結交優伶,為討好一雛伶,為其特製極精美之琉璃冰桶。琉璃色彩除黃綠之外,還可燒出其他色彩,這一琉璃冰桶燒作粉紅色,且雕鏤花紋,精美異常。後散失在琉璃廠古玩鋪中,為豪家以萬元購去,值百兩黃金。想來現在用最高級雪櫃的人,也難與之比闊氣了。

說到精美冰桶,有比琉璃冰桶還高級的,有朋友家收藏一具乾隆年景泰藍大冰桶,而且全是金絲嵌的,極為精美,簡直是無價的國寶,後來據說奉獻給國家了。

冬煤

看《紅樓夢》第六回,劉姥姥的女婿狗兒在家裏喝了兩杯悶酒,閑行氣惱,姥姥也不敢頂撞,原因是“因這年秋盡冬初,天氣冷將上來,家中冬事未辦”。這“冬事”兩個字十分重要。在夏天天熱的時候,南北數千裏之遙,實際相差也並不大,南方熱,北方也涼快不了多少(當然,北冰洋之類的地方例外)。而一入秋天,再一到秋去冬來的時候,那南北就大不一樣了。如以廣州和北京比,那就大不相同,北京就要多出許多廣州人想也想不到的事情,什麼買煤呀、買柴呀、買過冬的大白菜呀,棉襖之外還要大衣呀、皮帽子、棉帽子呀、棉鞋呀等等,不管好壞,孩子大人都要有一套。這就是“冬事”的內容,而這“冬事”,一句話,是要錢的。

冬事之一,首先是買煤。平日做飯也用煤,但一般是煤球,而且用得較少。冬天要生取暖用的爐子,家家如此,那便額外要買一大批煤,不隻是煤球,還要買硬煤、紅煤。當年一般人家在住室中還要裝帶煙筒的西式爐子,俗名洋爐子。《魯迅日記》一九二三年十一月中記著:“午後裝火爐,用泉三。”“午後買煤一噸半,泉十五元九角,車泉一元。”這兩筆就用了二十塊現大洋。試想想,隻此一項,就已可觀,更何況還有其他呢?這個冬是好過的嗎?

北京把無煙煤煤塊,叫作“硬煤”,把山西大同運來的、一點就著的有煙煤叫作“紅煤”。《魯迅日記》也有過“從李匡輔分得紅煤半噸,券五枚”的記載。這個外地人可能是看不懂的。

再有生爐子還要劈柴,在北京冬天,這也是很大的消耗,因為爐火夜間加好煤讓它慢慢燒,謂之“封火”,這也是技術。如果不封火,而每天現籠火(就是生爐子),那天天都要用不少劈柴來引火,那樣一冬天,單隻這引火的劈柴,也要準備不少了。這些準備充足,才能暖暖和和地過這一冬。不然,數九嚴寒,下著大雪,不要說,沒有煤吃不消,就算有煤,突然火滅了,沒有劈柴,生不起火來,也要抓瞎受凍,這也不是好受的。

為了屋中取暖,除去煤和木柴以備生爐子而外。房屋本身,也還有不少麻煩,北京過去大多住的都是老式四合院瓦屋,門窗隔扇,很少裝玻璃,大多是紙糊的。夏天為了涼快,不少都糊冷布(即綠紗),天氣一涼,都要重新糊好紙窗。連窗縫也要用紙糊上,不然是吃不消的。俗語道:“針尖大的窟窿椽頭大的風。”夏天惟恐其通風不好,而冬天,木窗欞上,一點點一個洞,便會吹進來打著呼嘯的刀子般的寒風。如果是老式對開門的房屋,那還要裝上過冬的風門(即單扇門),或者掛上有夾板的棉門簾子,甚至氈簾子。這樣屋子中才能保暖,才能在溫暖的小屋中舒舒服服地過這一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