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代時,大飯莊子都叫某某堂,如惠豐堂、同豐堂等,而且大都在前門外。本世紀二十年代中,因北洋政府參、眾兩院在宣內象坊橋,幾百個議員(所謂“八百羅漢”)每日都要征逐酒食;再加總統府的一些官僚,上下班都離西長安街很近;一些官僚的俱樂部如安福俱樂部,在長安街南安福胡同;甘石橋俱樂部,在甘石橋,因而都做成了西長安街八大春及其他飯莊子的生意。在一個時期中,每天車水馬龍,煞是熱鬧。
西長安街那麼許多家飯館子,也各有各的主顧,好多都是地區性的。因為北京是政治中心,全國各地的知名人士,都雲集長安。各省的知名人士,一麵思念鄉味,一麵又以鄉味自誇。如清末民初,福建人在北京政治文化上有影響的人物很多,這時北京開了好多家閩菜館子。西長安街忠信堂,就是有名的福建館子,專做福建名流的生意。看長汀江庸老先生筆記,就有不少地方提到忠信堂。再如西黔陽是貴州館子,民初北京有不少貴州議員,國務院總理有個時期也是貴州人,也可能照顧西黔陽,以領略家鄉風味。不過這些館子的菜,還是以江蘇菜、山東菜,實際也就是京幫菜為大宗。以菜論之,在三十年代中,八大春以慶林春為個中白眉。不算清真館子西來順,他家的菜在當時是西長安街上首屈一指的。地址在西長安街西頭路北,裏麵一個大四合院子,隔成大小雅座,院子裏有鐵罩棚。廚房在外院左首,一般都賣整桌的多,小酌較少。記得他家的蔥油海參、蝦子蹄筋、核桃酪等菜,真是醇厚無比,後來再也沒有吃到這麼好的名菜,如今真是“廣陵散”,絕響矣。那時的菜,味真好,不講花架子,盤子中一弄出花樣來,實際就沒有辦法吃了。隻是看看而已。慶林春後來因一次風浪,據說掌櫃自盡了,掌灶和夥計們到一個單位包夥食去了。早已經沒有了。
大飯莊本來是隻辦酒席為主的,而八大春生意做得活,既辦喜慶宴會,也賣單座酒席,也賣三五小酌。八家一般都是兩個大四合院子,有很幹淨的雅座。夏天院子裏都是大天棚、大冰桶。還都是老式派頭,同現在的大樓房情調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小酒家
東安市場在北京的曆史較早,本世紀初就有了。西單商場較晚,是在二十年代末才開辦起來的。這東、西兩處後者是學習前者,在經營方式上,基本是一樣的。市場商場都有一些飯館,但商場的沒有市場的有名,沒有什麼好談的,這裏隻談談市場的飯館。東安市場當年的大小飯館都很使人懷戀,雖然這些飯館不少都沒有了,但歲數稍微大點的人,還時時會想到它,套用一句時髦的話,可以說是“存在於人們的心中吧”。
東安市場,包括市場門口的飯館,大約有這麼些家:市場北門斜對過,金魚胡同路北,是東城最大的飯莊子福壽堂,路南麵是森隆。進北門再往北一拐彎便是東來順的磨磚對縫的三層樓,由東來順門前往北再轉過去,便是潤明樓、新泰和、五芳齋、小小酒家,再有過去也曾鼎盛一時、後來關了張的中興茶樓等等,這些飯館還不包括吉祥戲院東麵那些小攤,賣豆汁的、爆肚的、炒肝的、豆腐腦的等等,也不包括其士林等那些賣咖啡、點心、西餐的飯館。這裏說的都是中餐飯館,這些字號有大有小,都有自己的特色和號召力,在當年的東安市場也都是有些小小的名氣。
北門外麵金魚胡同的福壽堂,那是專辦喜慶堂會的大飯莊子。庚子之後蓋的磨磚對縫的兩層樓大房子,裏麵有兩進大院子、大鐵罩棚、戲台,極為氣派。因為地點適中,門前熱鬧,天天有人在那裏辦紅白喜事,當年很做過一些大生意。但是大飯莊子的菜卻很難引起人的注意。記得在此參加過多次堂會,隻是留下紅白喜事熱鬧的氣氛,卻沒有一點吃酒席菜好的記憶。森隆是森春陽幹果南貨鋪東家開的,東來順是由飯攤子起家的大字號,是涮羊肉名家,這些一般人都知道,不必多說了。有人曾把東來順發達的過程,寫過詳詳細細上萬字的文章,這是北京商業史上最好的材料,這裏我念念不忘還在於那幾家小鋪。
潤明樓就在東來順後麵,是地道的山東館子,做的都是山東菜,和同和居一類的館子一樣。新泰和和五芳齋在潤明樓東麵,兩家斜對門,都是淮揚館子,在北京習慣上都叫作南方館,淮揚幫館子燒的是揚州菜,這兩家館子門對門,帶有競爭性,所以菜燒得都很好,一般是難分軒輊的。如果硬要分,就是在菜上新泰和較五芳齋為地道;在點心上,五芳齋則是獨步一時的了。揚州幫館子最講究點心,五芳齋的點心做的是十分地道的,各種包子,各種麵。尤其使人念念不忘的是他家的鬆子、核桃千層糕,又鬆又甜又漂亮,那熟透的豬油丁真像水晶一樣。近幾年常到揚州去,著名的富春包子、千層糕等,也常吃,但比之於當年五芳齋、新泰和的點心,真不可同日而語了。好比是一個三家村學究與一位翰林院掌院的飽學之士對比,幾乎不成比例了。再有秋天螃蟹下來,他家的蟹黃燒麥,那真是冠絕一時,隻隻透明,簡直是精美的藝術品,比之前門大街都一處的燒麥,是有過之無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