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貨

小時候一首兒歌,是寫過年各人要買各人的東西,其詞雲:“糖瓜祭灶,新年來到,媳婦要花,孩子要炮,婆婆要塊手帕罩,男人要頂新氈帽,公公要個耍核桃。”這首兒歌就是一個簡單的年貨單子。

中國人幾千年來“行夏之曆”,過年(自然是指陰曆年)是件大事,過年之前要做很多準備,要買很多東西,吃的、用的、穿的、戴的、耍的、供的;幹的、鮮的、生的、熟的,統名之曰“年貨”。《京都風俗誌》雲:“十五日以後,市中賣年貨者,棋布星羅。”

北京年貨種類之多是全國各地都比不了的,趙岡先生在其《考紅瑣記》中說曹雪芹寫《紅樓夢》中過年情況時有滿人風俗,感到奇怪,其實這是很自然的。因為北京在清代二三百年中,都是漢人、滿人、北方人、南方人雜處的,尤其上層社會,即官僚階層中,各種風俗交流更大,滿人、北方人故意學蘇杭人的飲食起居,漢人故意學滿人(即旗人)的禮數和官派,這就從各個方麵混合成特殊的“北京味”,複雜的年貨,也是這種社會生活的反映。

北京的年貨如以大類分,可分飲食、衣著、日用、迷信、玩耍、點綴六大類。飲食大路貨如豬肉、羊肉、雞鴨這是最普通的,鹿肉、野雞、凍魚等則都是來自山海關之外的關東貨。而水磨年糕、糖年糕、冬筍、玉蘭片之類,則又是江南的東西。衣著各時代不同,但舊時除去“旗裝”而外,也講究南式。年貨中日用品不少。來自南方的,如紙張、竹器、瓷器等等。迷信用品是舊時年貨的大宗,線香、錫箔、木版印的門神、灶王爺、供佛的花、蜜供等等,其中折“元寶”、“錠子”的錫箔則全部來自南方。玩耍的東西就更多了,兒童的、大人的玩藝,都不分南北及旗人。沈太侔《春明采風誌》雲:

琉璃鐵絲、油彩、轉沙、碰絲、走馬(皆燈名)、風箏、韃毛、口琴、紙牌、拈圓棋、升官圖、江米人、太平鼓、響壺盧、琉璃喇叭,率皆童玩之物也。買辦一切,謂之忙年。

沈太侔文中所舉已經不少,但還遺漏了很重要的一些玩耍的東西。如一般人家都要買些爆竹:百響、麻雷子、二踢腳(即雙響)、起花、太平花等等,這又是介乎玩耍和迷信之間的東西。還有各街口寫春聯的攤子,大紅紙寫的“借紙學書”的市招貼在牆上,特別點綴新年氣氛。賣年畫的畫棚,楊柳青的年畫到處擺攤在賣。還有剃頭挑子也特別忙,送煤的、挑水的、磨刀的……無一不忙。至於骰子、紙牌等,更都是成人的玩具。點綴歲時的鮮花、梅花、碧桃都是豐台的,如水仙頭、佛手,則更都是來自江南的清供了。

一進臘月,各鬧市中擁擠不堪,都是買年貨的人,但各種東西也都漲價不少,商人趁機做一筆好生意。故有“臘月水土貴三分”之諺。不過這是曆史上的安定時期,而在我記憶中的某些年,則隻是百物昂貴的急景凋年耳。

清末“百本張”俗曲《打糖鑼》把年貨寫得很全,現在摘引一些,作為結束,以見清代北京買年貨的大概。詞雲:

正月裏的銀子臘月裏就關,二十一二該放黃錢。賣香爐蠟燭台兒的滿街叫喚,畫兒棚子搭滿了街前,神紙攤子擺著門神掛錢,湯羊和那鹿肉野雞吆喝新鮮,關東魚凍豬野貓堆在街前,爆竹床子佛龕和灶王龕,佛花供花兒瓷器也出攤。祭灶的關東糖,賣到二十二三,元寶阡張繞街上串串,沒折兒的先生寫賣對聯,家家戶戶都要過年,請香請蠟,蜜供南鮮、黏糕饅頭,蒸食買全……

這就是一百年前北京賣年貨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