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年的北京,一個銅墨盒子,一對銅鎮紙,刻得再好,也不足奇,可以說是俯拾即是。而時過境遷,不要說五百年後成為稀世的古董,就是現在也很難見到,也很少人能懂。一上手就能認出張樾臣刻工的人,就更少了。
銅墨盒的曆史說起來並不很長,清代科舉殿試時,最講究寫墨卷,墨色要黑、要亮、要滑潤,用硯台磨墨費時而不易磨好,於是便有人發明用墨盒子:用個銅盒子,盒蓋裏麵有塊石片,可以刮筆。盒中放點絲棉,注入一些磨好的墨汁,放進考籃,帶進場中,用起來十分方便。據《光緒順天府誌》記載:最早創始在道光年間,到了同治、光緒之後,才盛行起來。盒蓋上開始是刻字,光緒時最著名的陳寅生,能在盒蓋上刻芝麻粒大小的小楷,二三寸見方的盒蓋,能刻一篇《蘭亭序》。三四十年代在北京還經常看到這種銅墨盒。有一年暑假回北京,去看望前在故宮博物院工作多年的常維鈞(名惠)老先生,他給我看一隻二寸見方的賽銀白銅的陳寅生刻的墨盒,銅之細膩,刻工之精美,真是令人愛不釋手,可惜這樣好的東西現在太難看到了。
繼刻字之後,又有人在墨盒上刻花卉、翎毛、山水、人物,都是把名家的畫稿縮小了刻在盒蓋上。這種藝術,在光緒前後五六十年中,是最流行的時期。其中張樾臣的作品,是最精美的,不但北京,而且流行到全國各地以及國外日本、歐美等地。近人所著《北京繁昌記》雲:
北京之墨盒兒,與江西南昌之象眼竹細工,及湖南之刺繡,為中國之三大名物;而最優之墨盒兒,其價值尚不過五元,及鏨刻發達,名人刻者甚多,例如寅生所刻者。至今日之墨盒兒,遂為北京名物之一,琉璃廠、勸業場等處,墨盒兒店,比比皆是。
根據這段記載,可以想見當年北京墨盒的盛行了。
幾十年前,學生的作文還必須用毛筆寫小楷,在學校和家中,都要練寫小楷,因而這墨盒是每個學生都必備的東西。三四十年代中做過學生的人,起碼有三種關於墨盒的記憶,在今天還是會常常想到的:一是暑假考學校,不管考中學或大學,頭天一定要把墨盒準備好,既不太濕,也不太幹,因為考試那天第一場國文卷子,照例是毛邊格紙,規定用毛筆答的。雖非考翰林,卻也極為重要。二是考試成績好,或運動會成績好,以及其他比賽的前幾名,常常是用銅墨盒、銅鎮紙作為獎品。我小學時就得到過兩對鎮紙,一個墨盒子,當然這些都是一般的,既非張樾臣刻,更非陳寅生刻了。三是親朋間送禮常送墨盒,尤其是對方是讀書人或家中有青年學生,送個墨盒,價錢不貴,既實用,也雅致。而且可以刻上上下款,受禮的人、贈送的人都留下名字,金石壽長,更可以當長遠的紀念品。
張樾臣刻銅墨盒、銅鎮紙是在陳寅生的基礎上又前進一步。陳隻刻陰文小楷,而張則變幻刀法,把刻竹的刀法,運用到刻銅上,仿刻竹中的“沙地留青”刀法,刻出陽文花卉,極為生動古雅。一些著名畫家如早期的姚茫父、陳師曾、王夢白、齊白石,後來的吳鏡汀、陳半丁、江寒汀、王雪濤等人,都給他畫稿,供他刻墨盒子、鎮紙等。我在雪濤先生家中見到過他刻的一對特大的鎮紙,上刻雪濤先生畫的荷花小鳥,柳樹鳴蟬,用陰陽兩種刀法,極為神似。這樣的刻工現在的確少有了。張樾臣是河北新河縣人,除墨盒而外,圖章也刻得好。印有“士一居印存”,不分卷。其子少丞、幼丞,也能傳其技藝,但火候相去稍遠了。
現在這些文房雅玩也絕響了,首先是銅胚沒有人會製了,因為這種銅是白銅合金,極為細膩,是打磨廠特製的,如用一般黃銅或紫銅,都做不出來,勉強製成,也俗不可耐。現在工藝品商店賣的黃銅製品,那在過去是沒人要的,太寒傖了。為什麼不能把“賽銀白銅”的冶煉技藝恢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