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車
從很古的時代,人類發明了車輛,文明曆史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我國進入這樣文明時期的曆史是很早的。三千多年前的車輛,不論從文字記載看,還是從出土實物看,可以知道已經是很精美了。有了車,就要比速度。現在人們形容慢,常常說“牛步化”,豈不知在晉代普遍時興坐牛車,因為牛車是很快的。《南齊書·陳顯達傳》記載,當時著名的快牛有陳世子青、王三郎烏、呂文顯折角、江瞿曇白鼻。西晉時石崇和王愷鬥富,王愷家的牛車總是追不上石崇家的,因以為恥。從電視上看到澳門比賽小馬車的鏡頭,不禁想起我國曆史上的車來。又說駕車的馬是從澳大利亞買來的,我不禁想起我國四川的“川馬”,又小,又馴良,又善跑,且善登山,在本世紀初還是很名貴的;又不禁想起北京南頂跑車的故事。
在北京清代也很時興騾車賽跑的,叫作“南頂跑車”。小時候聽老一輩的人常常說起南頂跑車的舊事,真比“聽書”還熱鬧。現在不要說早已沒有,就是知道的人也恐怕不多了。
要說“跑車”的事,先要由北京本世紀初的市內交通工具說起,當年北京城內最普通的交通工具是騾車,也就是騾拉轎車,是區別於載物的,現在北方還常見騾拉大車的。這種車也像現在的小汽車一樣,分官車、自己拴的車、營業車(俗名“跑海車”)。這種車在北京曆史上使用了足有二三百年。《都門竹枝詞》有一首道:
一路車聲似水流,雙鞭飛去不停留。
山西腳子檳榔杆,川馬騎來小粉頭。
這是當年扼要地記載這種車輛的小詩,車行的速度,車輛的考究,拉車的馬,乘車人的驕佚,都寫到了。其中第三句“腳子”一詞,即“較子”。北京當年土語把車輪叫“較子”;最講究山西造,所以叫“山西較子”。“檳榔杆”即檳榔木的馬鞭柄,又滑又結實,揮動時不容易斷。當年北京豪富之家、紈絝子弟,以及著名大商號,如銀號、金店,以及名伶如譚叫天、路三寶,都有一輛甚至幾輛華麗的騾車,一般叫“拴車”,又叫“玩車”、“耍車”。有了好車,還要配好騾子,還要好禦者,即俗話說的雇好“車把式”,這些都是十分費錢的。如果財力不繼,甚至有敗家破產的危險,所以那時流行兩句警戒人的諺語:“和你有仇,勸你蓋樓;和你有冤,勸你拴車。”據《舊都文物略》引《藤陰雜記》戴璐語並解說雲:
最貴者,府邸之車,到門而卸,以小童推之而行,出則禦者二,不跨轅,而執韁步趨,於兩旁矯健若飛,名之曰雙飛燕。次曰大鞍車,貴官乘之,障泥用紅,曰紅拖泥。自餘皆綠色油布圍之,曰官車。尋常仕宦所乘,曰站口車。陳於市口待雇者,曰跑海車。
觀其所述“雙飛燕車”,亦可想見《紅樓夢》中黛玉進府數回中所寫之車矣。老實說,當年北京一輛豪華的騾子轎車,連車帶帷子、墊子、騾子、車把式等等各項置辦費及日常開支,如以“等值”的方法去計算,不會比現代的一部豪華的“奔馳”或“皇冠”便宜。
單單車帷子一項,就有單、夾、皮、棉、紗,其料子有布,有綢,有呢絨、錦緞,甚至有全部用“灰鼠背”、“狐脊子”做的皮帷子,再加烏銀、鍍金等車飾、馬飾。車帷和車飾之外,還要講究拉車的騾子。騾子要長相好,毛色好,口要嫩,馴得要出色,什麼一錠墨、鐵青、銀蹄、幹草黃、海騮、棗騮、一錠銀……都是毛色光亮,雙耳俊俏,英駿非凡的牲口。一匹好騾子,等於普通好幾匹的價錢,考究起來,無窮無盡,其價不貲,自然有人要為此傾家蕩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