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日,聞夷人已退,乘車回園寓一顧,則寓中窗槅已去,什物皆空,書籍字帖拋散滿地,至福園門,則門半開,“三天”書籍亦狼藉散於路旁。至大宮門,則閑人出入無禁,附近村民攜取珍玩文綺,紛紛出入不定,路旁書籍字畫破碎拋棄者甚多,不忍寓目……
這是剛被侵略者焚毀搶掠完的情況,其後一直似乎是沒有什麼人管,直到幾十年前,還有人不停地用大車裝園中的山石石刻等物呢。
圓明園懷古,可以寫一本很厚的巨著,而我不過寫了個極簡單的大概耳。
福海
我兩次在黃昏時,站在福海邊上,想象一百多年前的規模氣象,我由西洋樓後麵騎車繞過來,所在處是福海西北角,也可能是平湖秋月舊址吧,當時還未放水,眼前所見是一個長方形的大坑,像死亡了多少年的曆史死屍一樣,給人以無限的恐懼感。對角線斜望,依稀可見,中間高出的蓬萊三山更清楚,估計有四個北海大,但比昆明湖小——這就是乾嘉盛世龍舟喚渡的福海嗎?
我望著這龐大的死水坑和周圍的殘破野景,遐想未焚前的繁華景象,並聯係文獻圖錄記載,想到圓明園未焚之前,實際包括三個園,即圓明園、長春園、萬春園,三處全部重要風景點、建築群有一百四十五處,各種有關書籍記載的圓明園四十景,又仿建西湖八景,萬春園三十景,長春園三十景,而每一個景中,都包括自己的一片風景區和不少建築物。試攤開同治十三年石印的《禦製圓明園圖詠》觀賞一番,便可知其大概。如“萬方安和”,是在四周是山的水麵上建製的一座卍字形的水榭宮殿建築。卍字四周轉折,每一麵都是各五間一轉,四麵共四十間,前後有廊有廈,跨水有欄有橋。在這座建築的右前方,又有一座仿照瀛台來薰閣亭樣式的大型四麵出廈十二角亭廈建築,其他還有聯係的石簷、木橋等,可見單此一景,其建築情況就有多麼複雜了。但是就是這些成百的精美建築群,一百三十年前,被侵略者統統燒毀了。
福海是圓明園中一大水域,圓明園雖然被焚毀了,而福海的遺址,仍依稀可見,但其麵積並不比現有的昆明湖大,深處可能也沒有昆明湖深(昆明湖最深處龍王廟附近據說有兩丈深),以這樣小而淺的水麵舉行龍舟競渡,即使再熱鬧,當然也無法和湘水、汨羅、洞庭、錢塘相比。但是這是把福海同錢塘江、洞庭湖比,如果隻就園林中的人工湖而言,那福海又是十分宏大的了。福海的水麵,基本上是一個長四方形,周湖一圈,加上丘陵起伏,樓台迢遞,約有六七華裏之遙,除去皇家苑囿,一般園林,又哪能有力量辦此呢?湖周圍,背靠沿湖假山,共有風景區十五處,由西南角“湖山在望”數起,沿西北東南四麵,依次列出,是“澡身浴德、延真院、廓然大公、平湖秋月、君子軒、藏密樓、雷峰夕照、接秀山房、觀魚躍、別有洞天、南屏晚鍾、廣育宮、夾鏡鳴琴、一碧萬頃”,湖中心還有三個小島,就是蓬島瑤台,象征蓬島三山。
不要看每個風景區的名稱隻有三四個字,而實地是很大的。如“澡德浴身”,在福海西南隅,其西麵、南麵都是山巒,麵北、麵東都是福海水麵,曲折逶迤,有樓有榭,有亭有軒,正室名“澄虛榭”,南為“含清輝”,北為“涵妙識”,折而西為“靜香館”,再過去“解慍書屋”,西南角為“曠然閣”,北渡河橋是“望瀛洲”,再往北是“深柳讀書堂”、“溪月鬆風”等等,共有十餘處之多,麵對福海明淨水麵,所謂“竹嶼蘆汀,極望彌彌”,眼界是極為開闊的。圓明園被焚毀之後,福海是水麵,自然不會被焚毀。十年之後,徐樹鈞、王壬秋、周壽昌、潘祖蔭等人去憑吊時,徐樹鈞《圓明園詞序》中寫著:“渡橋循福海西行,為平湖秋月,水光溶溶,一瀉千頃,望蓬島瑤台,島上殿宇,猶存數楹,惜無方舟不達。”這是距今一百多年前的福海,自然後來這“水光溶溶,一瀉千裏”的波光也沒有了,這倒真應了“滄海桑田”那句老話,福海都變成莊稼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