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之前,此門中門是禦道正路,不能隨便開。在庚子亂中,這個禦道所經的中門,便成為侵略軍車馬出入的要道了。庚子議和之後,訂立辛醜條約,成立外交部,其所訂“各國公使覲見儀注”,有一條規定“公使坐肩輿,由大清門入,至景運門降輿”。從此,這個過去隻準給皇帝及“三鼎甲”開的“中門”,便經常為坐著綠呢大轎、頭戴外國帽、口銜雪茄煙的東西洋各國公使等人開放了。

辛亥之後,亦因此關係,很快就先將此門改名為“中華門”,主其事者,是當時內城巡警總監王治馨,門額也是王所書,書體有小篆風格,“門”字右下無“勾”,當時還為此引起爭論。王是袁世凱紅人,後來升任“京兆尹”,但因受賄五千元,為袁世凱所槍決,不幸做了大奸沽名的犧牲品了。

國子監

春明舊事,可說者實在太多,不過有些地方,雖然十分重要,名氣很大,可過去沒有仔細遊覽過,有時就想不到,忽略了。比如國子監就是一個例子。兒童時、青少年時,長期住在西城,東城、南城熱鬧的地方常去,冷落的地方,因順路便也去過若幹次,就熟了。獨有東北城,用現在話說,似乎是“死角”,不用說去了,有時想也很難想到。如東直門北麵,俄國東正教總會,占了好大一片地方,快要有半個天壇大了。那還是康熙二十四年(一六八五年),俄國哥薩克兵偷渡黑龍江,建城阿拉巴金,康熙派兵去剿,三百五十名俄兵投降,四十五名入華籍,其餘遣派。入籍俄兵,在神甫帶領下來到北京,康熙給東直門北三百畝地建立東正教堂。三百年中,卻很少有人經過那裏,也很少知者。不過這是外國教堂,至於中國自己的國子監、文廟,那是供奉孔聖人的地方。在封建科舉時代,是極為重要的。而在民國,則也很少人光顧了。年輕時我騎車經過它門口,卻未進去過。直到大了,陪著外地朋友去參觀遊覽,才進去仔細看了幾次,自然不是當年的規模了。不過基本上還是老樣子,連門外滿漢文“官員人等到此下馬”的碑還在,也不容易了。

雍和宮在北京內城東北角,在雍和宮西麵,隔開一條大街,對著便是成賢街,那就是國子監所在地,不但是封建時代最高的學術機構,而且是北京的孔廟,是春秋二季“祀孔”的地方,各代皇帝要親自到這裏來行禮,所謂“方澤之事”,自乾隆而後,每次祭孔事畢,皇帝、大臣都要到雍和宮花園中休息、更衣、吃飯,這是清代皇家的慣例,所以在一個時期中,雍和宮和國子監是有密切關係的。

在明、清二代,各縣、各府都有孔廟、有“太學”,北京的孔廟是最高級的,是“國學”,名“國子監”,長官有管理監事大臣一人、祭酒二人、司業三人。清初有名的詩人吳梅村就做過國子監祭酒。

這是很大的一片宮殿型建築,都是明代初年建造的,後來幾經修繕,一直保存到現代。東麵是孔廟,西麵是國學。孔廟正殿,全國各地一律都叫“大成殿”,因為孔子封作“大成至聖文宣王”。這裏的大成殿,在乾隆二年,全部改為黃琉璃瓦。仿照山東曲阜孔廟規模,祭祀大案陳列十種青銅“彝器”,封建時代,春、秋兩季,都由皇帝帶領群臣親自來祭孔,這種禮節是從古曆代繼承下來的,所謂“歲仲春、秋,上丁,釋奠,釋菜,綜典禮儀”。這套禮節是很隆重而複雜的。不但都是三跪九叩的大禮,而且大祭時人員也很多,有主祀、獻牲、讚禮等許許多多職稱。辛亥後一樣舉行春、秋兩祀,歸教育部主祀,不過禮節改為“鞠躬禮”。民國二年秋祀,汪大燮任教育總長,又叫部員行跪拜禮,行禮時嘩然大笑,有站有跪,有旁立而笑,演過一出鬧劇。這事在《魯迅日記》中有清楚的記載。

國子監中存有重要的國寶,那就是刻有“石鼓文”的“石鼓”。另外舊時還有不少石刻,有《蘭亭》、《樂毅論》、《爭座位帖》、《四百字丁香花》詩,在光緒年間,國子監中看守人員從“敬一亭”中覓到宋刻“蘭亭”等石,在《天咫偶聞》中曾有記載。清代新考中的進士,都要到國子監來,坐在“彝倫堂”上舉行拜謁、簪花的典禮,行完這個禮節之後,才算“釋褐”,意思就是不再穿平民百姓的葛布衣服,而是穿絲綢官服了。同時“進士題名碑”也在這裏,新進士的姓名都要刻在碑上,像唐代長安的大雁塔一樣。國子監中檜樹、柏樹很多,“辟雍亭”前一座黃綠相間的琉璃牌樓,上麵的匾一麵是“圜橋教澤”,一麵是“學海節觀”,也是十分精美的。

我有一次參觀,朋友們進去各處看去了,我一個人在外院仔細看進士題名碑,尤其是近代、晚近我知道的,甚至見過本人的,都一一在上麵找,如劉春霖、商衍鎏諸老,俞平伯先生家中就有二人,一是曲園老人俞樾,一是平老尊人階青先生,至於林則徐、曾國藩等大名人那就更多了。深感明、清兩朝,五六百年中,其教育文化、政治、經濟是一脈相承,源遠流長,渾然一體的。這似乎不隻是某些個人的事,是關係到國家民族的曆史的。如今自然這條河的水源早已斷了。新源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