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僻車塵少,遊者二三子。入門禪院靜,廊深簾垂地。
唐碑喜尚存,丁香多新藝。法相更誰知,貝葉從頭理。
宣南梵刹多,問訊皆毀棄。此獨見重光,曆劫原非易。
佛言四大空,著甚悲和喜。閑看天際雲,淡若銀河水。
惟念素心人,夜吟留故事。吹笛到天明,高情今誰比。
更有毗陵客,上溯乾嘉際。寂寞兩當軒,詩魂長已矣。
這首詩最後的結尾,正是對兩當軒詩魂的懷念。這首詩是在法源寺修竣的那年秋天去觀瞻後所寫。我去的那天遊人很少,我靜靜地在那秋陽照耀下的肅穆的寺院中遊覽了一個下午,我不但想起了古寺得以重光的勝業,多麼值得慶幸,而且想起了不少在這座古寺裏居住過的、遊覽過的、因緣比較深的詩人,如兩當軒主黃仲則就是一位,除他之外,也還有不少呢!
遊覽法源寺,也絕不應不想起近代重要詩人龔定盦。他從小住在南橫街,離法源寺極近,常常跑到寺中來玩。他的叔外祖段清標(段玉裁之弟)住在他家,年紀已老,常常到廟中來找他,廟裏和尚說他們是一個猴子,一個仙鶴。所以他若幹年後獨遊法源寺,重過故宅,寫了一首很感人的五古,結句就是“千秋萬歲名,何如少年樂”,就是回憶的那童年樂事。他有一首《憫忠寺海棠花下感春而作》的絕句,四句詩可以抵得一部《法源寺誌》。詩雲:
詞流百輩花間近,此是宣南掌故花。
大隱金門不歸去,又來蕭寺問年華。
龔定盦而後,述法源寺之詩緣,湘綺老人王壬秋應記一筆。一九一五年春,湘綺來京,法源寺的住持道階上人約請在京名流,為湘綺在法源寺舉行“餞春會”,當時正值丁香盛開,參加者近百人,人各賦詩,會後並繪《餞春圖》。這也可以說是一次詩會了。
再有去遊覽法源寺,更不能不想起印度詩哲泰戈爾、老詩人陳桔叟、大學者梁任公、因飛機失事過早去世的新詩人徐誌摩。
當年印度詩人泰戈爾來北京,徐誌摩接待,並為之擔任翻譯。詩人選擇天壇作會場,讓泰戈爾發表演說,又陪泰戈爾到宣外南橫街法源寺禮佛,參加北京佛化青年會為其舉辦之賞花會,並在法源寺作詩。當時參加詩會的有梁任公、陳寶琛等位,並一同在丁香花下拍了一張照片。泰戈爾和徐誌摩等位在花下吟唱通夜,事情雖然發生在北京,而當年卻成為遠播海外的藝苑新聞。法源寺雖然以花事著名,丁香、海棠聞名已久,一直是詩人詠唱的地方。但像這樣由印度詩人和由大不列顛帝國康橋歸來的留洋詩人在此作一夜詩的事,卻是沒有過的,可說是法源寺廟史上一件空前的韻事了。梁任公為此曾集宋人詞句為聯贈徐誌摩雲:
臨流可奈清臒,第四橋邊,放棹過環碧;
此意平生飛動,海棠花下,吹笛到天明。
上句指徐之“別了康橋”,下句即指與泰戈爾在法源寺通夜作詩。集句自然流暢,一氣嗬成,這要把大量宋詞背得極熟,運用極熟,是極不容易的。
法源寺作為宣南名刹,與詩人的緣法是很深的,自然既是名刹,主要還是佛緣了。幾十年前,這裏開過釋迦牟尼佛二千九百五十年佛誕大會。展覽過佛牙、貝葉經、隋朝寫經、乾隆時心誠和尚刺血書《楞嚴經》、趙子昂金書《觀音普門品》等等。還展出明代恭嘉皇後、清代裕親王所舍之“水陸像”,意思是佛教超度水陸眾生的。所謂十法界,即一佛像、二菩薩像、三緣覺像、四羅漢像、五天王像、六人像、七修羅像、八畜生像、九餓鬼像、十地獄像。除去佛教法物外,還有不少珍貴古玩書畫,如萬曆五彩瓶、紀年鍾、饕餮文方壺、文徵明山水軸、郎世寧花鳥屏,當然,這些東西今天早已不知去向了。法源寺修複重光之後,又在努力搜尋法物,現在入藏又已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