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炎先生一直到六月中才遷出龍泉寺。這樣重要的古跡可惜現在沒有了。我常想,當初改建陶然亭公園時,把園區往西移三四百米,把龍泉寺、龍樹寺都包括在園中,把東麵空地留下蓋新樓房該多好呢?可惜經營陶然亭公園者,不熟悉曆史文化掌故,亦不注意此點,不懂保存曆史古跡,因感世界上兩全其美的事太少了。
醉郭墓
陳子昂《登幽州台》詩雲:“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人生有生有死,曆史有去有來。從個人說是短暫的,從曆史說是悠久的。人不能隻活自己的一生,應該常常思念一下前人,想一想來者。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未來人思念今人,也許像今人思念前人一樣。惟其如此,人們在風景名勝之區,往往對一些前人的墓地,無限憑吊,引起許多曆史的、人生的想象,甚至有的是傳說中的人物,如西湖西泠橋畔舊有蘇小小墓;蘇州虎丘下舊有真娘墓,大抵均未必實有其人,而韻事流傳,亦足以點綴名勝,令遊人產生許多遐想。回憶陶然亭,不免也會想起舊時那裏的幾處名墳,首先最使人感到神秘的就是那座“香塚”,又名“蝴蝶塚”,就在慈悲庵下麵偏北的小土丘上,不少人還記得那個頑豔而難解的碣文吧?上麵刻著: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闕。鬱鬱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繼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
據《越縵堂日記》所載,這個“無名碣”是禦史張春陔、盛藻所作,是悼念曲妓茜雲的。張是丹陽人,光緒初年做過溫州知府。不過盡管有李慈銘的記載,而一般遊人,又有誰去讀他的《日記》,所以仍舊當“謎語”似的流傳著。
另外還有一座墳,那就是著名的“醉郭”墳。其墓地就在陶然亭高台下麵,偏東南處香塚的旁邊。舊時人們不大知道他的名字,隻叫醉郭,現在自然連他的墳也不知道了。其實他在本世紀初,在天橋一帶是很出名的。當年天橋有“八大怪”,有老八大怪和新八大怪,他是老八大怪中的一個。
按,醉郭是外號,本名瑞,字雲五,原是北京西山人,後來流浪在城裏天橋一帶。庚子時,他編了許多有關北京社會、時事的“數來寶”,在天橋演唱。因其演唱時事十分及時,歌詞又極為生動,聽的人很多,有時一邊走一邊演唱,聽的人尾隨觀看。人們不知道他的名字,隻知道姓郭,每天都醉醺醺的,所以外號呼為“醉郭”,在街麵上特別有名。巡城禦史派“堆子兵”趕他跑,但他不理不睬,照樣演唱。巡城禦史是清代北京很重要的管北京地方治安的官。堆子兵有如後來的巡警,是管地麵的兵,分駐在全城各鬧市處。當時有一個蘇州人彭君翼辦《京話日報》,又替他編了不少唱詞,因而越唱越精彩。後來彭君翼因事充軍,他哭送良鄉,從此便一病不起,不能再唱了。他無家無業,賣唱收入全都喝了酒,一得重病,當然無法生活,人們把他送進當時的貧民院,苟延殘喘。這樣又拖延了一兩年,等到彭君翼事解回京,他尚未死,不過隻剩最後一口氣了。居然與彭道了永訣才逝去,死後還是彭和朋友們湊了點錢,把他葬在陶然亭,立了一塊碑,這就是“醉郭墓”。碑碣是林琴南撰文,字是祝椿年寫的。
醉郭墓之外,還有一座重要的墓地,就是二十年代著名女作家、山西人石評梅女士之墓,在陶然亭東北麵。過去由窯台過去,順蘆間小徑往東南走不遠,在右手就可看見這座墓。墓前有石碑,刻著用新詩寫的碑文,是很著名的。石評梅女士當時女師大畢業,是進步女作家,魯迅先生一九二六年離京時,到車站送行的就有她,我記得好像陶然亭改為公園後,她的墓地已保留下來了,可能後來又被破壞了,是十分遺憾的。
一九三六年冬,賽金花老死在天橋大森裏兩間破房中,十分潦倒,好事者為她在陶然亭畔營一墓,碑曰“魏趙靈飛之墓”,其事多知者,不必多作解釋了。清宮的一個大紅鸚鵡,十分珍貴,後來養在中山公園供人參觀,死了後,被人埋在陶然亭,立一小碑,曰“鸚鵡塚”。陶然亭畔,原是義地,從古以來,荒墳就多。康熙時,查慎行《從刺園步至陶然亭》詩雲:“雨餘天氣晴和候,城角人家墟墓間。”可見從康熙時這裏已有不少墳地了,前後二百多年中,陶然亭似乎一直與荒墳為鄰,直到解放後改為公園,才徹底地把這些墳墓清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