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清代以來,春天有不少看花勝地,如法源寺丁香、崇效寺牡丹、三官廟海棠、大覺寺杏花等,而到了二三十年代,這些老的看花勝地,都已大半凋零,因而九城花事,便讓稷園獨占鼇頭矣。這裏地點適中,交通方便,除去北京的遊客外,那些遠道從天津來這裏看花的,他們在前門東站下火車,不遠就到了公園。看花之後,就在公園幾家茶座上休息喝茶、吃飯,所費不多,便可盤桓一天。在來今雨軒或長美軒吃完晚飯,再買上一大包火腿包子、咖哩餃之類的點心,或幾把芍藥花,就可以上車回天津了。
那時中山公園的花事的確可以為春明花事之冠。如社稷壇西南角那大片的丁香林,栽培得法,枝繁花密,每值花時,真像香雪海一樣,這個也隻有北京有,在江南園林中,偶然看見一兩株丁香,都是枝幹單弱,著花稀疏,一派楚楚可憐的樣子,幾乎香味都嗅不到,哪裏趕得上稷園丁香的浩瀚呢。丁香而外,紫藤自然也是值得看的,如果在“公理戰勝”牌樓邊上那個大藤蘿架下略坐片刻,甚至打個盹,那真有秦少遊“醉臥古藤蔭下,了不知南北”之感了。唐花塢的唐花是一年到頭都值得去看的,真是名花奇卉、鬥勝爭妍,說也不勝說的。當年朱桂辛老先生家中的一株五尺多高的老曇花,每遇花期,都送到唐花塢展覽,預先出海報,屆期有不少人來到這裏,在雪亮的電燈底下期待著這“曇花一現”。再有行健會前麵春日的蘭花展覽,唐花塢前秋日的菊花展覽,都是名極一時之盛的。但說來說去,說到最熱鬧的花事,卻要數牡丹和芍藥了。
北京春花之盛,從明、清以來,牡丹、芍藥實為魁首,豐台草橋的牡丹、芍藥真可說是鋪天蓋地,天下聞名,所謂“牡丹四月賤如荑,十五青錢買兩枝”。中山公園的牡丹、芍藥便是繼承了這個傳統的。
中山公園牡丹、芍藥花事最盛時,計有牡丹三十餘畦,一千餘株,芍藥花壇百餘處,三千餘叢。因為牡丹是木本的,繁殖慢,芍藥是草本的,分株快。牡丹,北京比不過河南洛陽、山東菏澤。而芍藥在當時豐台是全國之冠,所以中山公園芍藥也多於牡丹三倍了。白牡丹開得最早,花期在四月末,各色牡丹在五月初,芍藥在五月中下旬,名種牡丹有墨色的煙籠紫珠盤、墨撒金,黃金的姚黃、黃氣球,綠色的嬌容三變、豆綠、綠玉,白色的昆山夜光、清心白、白玉、宋白,紫色的葛巾、魏紫、墨魁,紅色的大紅剪絨、狀元紅、丹爐焰、掌花案、胡紅、秦紅,粉紅色的冰罩紅石、海棠掌潤、醉仙桃、觀音麵、醉楊妃、趙粉、大金粉、瑤池春,紅白色的二嬌,藍紫色的藍田玉、藕絲魁。名種芍藥有黃色禦袍黃,粉紅色醉西施、南紅、觀音麵,白色遲芍、傻白、香妃,紫色的凝香英、瑞蓮紅、紫都勝、紫芍。芍藥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白色花瓣上有紅點的胭脂點玉,上下瓣粉紅色,中間有數十黃瓣的金帶圍。這金帶圍就是宋人說部中記載的揚州的名種,那是關係王安石的著名故事中寫到過的名花;而中山公園的金帶圍則來自朝鮮,是一九一九年公園董事賀雪航、董霍初由釜山中華領事館移植來的。
離京日久的人,沒有不思念中山公園牡丹、芍藥的。記得抗戰期間,番禺葉恭綽老先生流寓香港,日日懷念都門花事,曾有詩雲:
壇園千本浩如雲,春色依然與眾人。
惆悵衰翁無分看,隻將心事付斜曛。
詩題為“五妹贈芍藥一叢,因憶故都公園芍藥盛概漫賦”,遐庵翁去世已多年了,重讀此詩,其感情是多麼深厚呢?
當然公園培育牡丹、芍藥的師傅是極為細心和辛苦的,牡丹花性宜涼畏熱,喜燥惡濕,怕烈風、酷日,所以公園種牡丹多在柏樹下開畦,圍以竹欄,遮以葦簾,精心培育,才開出這樣美麗繁茂的花朵,現在則不知情況如何了。前兩年看見謝國楨師著文在報上為公園的花事呼籲,現在謝老已作古人,有多少人還想到這些花和老人的這些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