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景

讀金匱(即無錫)秦大樽《消寒詩話》,其中有一段寫到北京的雪,有些意思。文雲:

餘官京師十八年,與橋居相鄰,餘屋僅可容身,而橋居頗華煥,中有樓曰朝爽。一日薄雪,午後遣人邀餘看雪,分韻賦詩。餘飲少輒醉,醉後詩成,頹然假寐,風雪灑麵,驚起,則雪深數寸,幾案飄雪俱滿,而橋尚據案苦吟。

北京人下雪天都在家中,把門窗關得嚴嚴的,即使不飲酒取樂,也都閉門家居,絕沒有大敞著門窗看雪的。而這兩位吳中的“雅士”,在北京居然也像在江南一樣,開窗賞雪,飲酒賦詩,讓老北京知道,不免要笑他們這點呆勁了。

終年不下雪的地方,很羨慕雪景的美麗,可是又很難想象出雪景的美麗。北京四季分明,夏天熱,冬天冷,一冬要下好幾場雪。一般人家,自是不大注意賞雪、看雪景的,其實北京的雪景實在是極為華瞻的,所謂“璀璨崇台銀世界,杈椏老樹玉龍蛇”,一點也不錯。這道理很容易說明,北京是幾百年的首都,宮闕建築,畫棟雕梁,飛簷鴛瓦,最耐在雪中觀賞。又有高處的玲瓏剔透的山——景山、瓊華島、白塔等等,在雪中也更顯高潔。再有北京到處是大樹,落葉喬木,到冬天隻剩枝椏;常青樹木,在疏林中更顯其青翠。兩種樹木,在鵝毛般的大雪中,遠處一望,似乎在那裏跳動一般,等到雪後,所有枝葉都披滿白雪,更是蔚為冬日的奇觀。再如你到大街小巷去看,那雪景又各有風采……

北京看雪景,城外以頤和園最好,不論是立在知春亭畔看萬壽山,或是有興趣爬上排雲殿下眺長廊和昆明湖的晶瑩冰麵,或是沿著後山幽路,踏雪去看鬆樹林中的景致,這些都是極為美麗的。不過路比較遠,住在城裏,如果沒有特殊豪情,誰又肯冒著大北風老遠地跑到頤和園去看雪呢?

如果在城裏看雪景,那最好的就是“金鼇玉橋”了。少年時,經常騎自行車來往於金鼇玉橋上,每當下雪天,一到這裏,真像置身在水晶宮中一般。往北看,耀眼的藍晶晶的冰已被雪蓋的像兔子皮毛般的一片粉白。遠處五龍亭,被雪壓得矮矮的,像比平日低了不少。整個瓊華島,全部被雪覆蓋了,在一片寒光中,像是用象牙或白玉雕刻出來的一件工藝品;“堆雲”、“積翠”兩座牌樓的紅柱子和彩畫的鬥拱,分外顯眼了。那長長的橋欄,更顯得玲瓏。橋上偶然有一兩個行人,其中或者有一個用大紅圍巾包頭的,那人們自然會想起《紅樓夢》中的寶琴了。

站在橋頭往南看呢,比北麵更為開闊,萬善殿的黃琉璃瓦屋頂都變成了高低起伏的白玉屋頂了,伸在水中的那個亭子,孤零零的,更為清冷,其清韻完全是一幅宋人畫苑的粉本,那樣的細,那樣的靜,又那樣的美。靠西岸沿湖則又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玲瓏的玉樹,襯著漠漠的寒雲,這一派,更是難畫難描啊!可惜,我多年來,很少冬日回北京,已經幾十年沒有看到這樣的雪景了。前幾年有一次臘月裏回京住了一個月,想著該看一看京華雪景,可是天氣很暖,隻有一天飄了幾朵雪花,地上還未發白就停了。聽北京朋友說,近些年北京是不大下雪的,看來,雪景也隻是記憶中的了。

九九歌

按,九九歌我在前麵有的文章中已寫到過,但不夠全麵,這篇說得比較細致,因把它編為《歲時風物補》最後一篇。

一九八四年初春,日本首相中曾根氏來我國訪問,在北京大學作了講演,講詞中提到我國“七九河開,八九雁來”的諺語,不禁使我想起從古以來代代相傳的天文、氣候、氣象等知識來了。似乎這種學問,當年十分普及,而現在卻十分缺乏了。不信,如果在大學生中普遍舉行個測驗,能夠說全二十四個節氣,能夠說清數九、九九消寒、各九特征、九九歌、九九消寒圖以及種種節令諺語的,能有幾個人呢?恐怕不少人要交白卷。而這些又都是當年鄉間農家子弟、鄉村小學或私塾中不教就會,而且終生不忘的。

宗懍《荊夢歲時記》雲:“從冬至次日數起,至九九八十一日為寒盡。”但後來世俗,一般是從冬至當天算起。因為按照新法、舊法天文運算,照周天度數等分,冬至節應在交節這天幾時幾分,都是很精確的。因而按科學原理也應從當天算起,而不應推到第二天。由冬至那天算起,習慣叫“數九”,又叫“交九”。其後每隔九天作一單元,連數九個九天,頭九、二九……直到九九,八十一天,冬天過完,迎來春天,謂之“出九”。

履霜堅冰至,俗語說:冷在三九,熱在三伏。冬至開始,意味著一年中最冷的日子逐漸到來了。但按照我國傳統的陰陽消長的說法,冷的極限是熱的開始;短的極限是長的開始。因此冬至節又叫“長至”,又有“冬至一陽生”,“從九往前算,一日加一線(指日影)”的說法,唐人宮中宮女有用紅線由冬至日起,逐日計量日影的美麗故事,隻是一時忘記記載在什麼書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