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至二九,扇子弗離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四九三十六,拭汗如出浴;五九四十五,樹頭秋葉舞;六九五十四,乘涼弗入寺;七九六十三,床頭尋被單;八九七十二,思量蓋夾被;九九八十一,家家打炭墼。
在北京各書記載及民間傳說,沒有這些說法。隻有兩句話道:“未從數九先數九,未從數伏先數伏。”意即在冬至之前,先要大冷幾天,在數伏之前,先要大熱幾天。多少年的體驗,感到這兩句話倒是實在的。北京伏天熱的比江南還早,清代王鴻緒有《三伏歎》詩雲:
長安三伏苦午熱,日赤塵紅氣酷烈。
閑曹謝客不出門,汲水磁缸貯清冽。
平頭搖扇尚揮汗,一卷橫看肱欲折。
五侯潭潭甲第深,湘簾梧檻留濃陰。
水晶屏側冰作岫,寒光四射鋒嶔崟。
……
詩中說的清代小京官三伏苦熱的生活很形象,不過其中特別寫到“午熱”,即由正午到下午三點鍾這段時間,這和江南不同,因為大陸氣候溫差大,中午和午夜,溫差可到十五度。不像江南溫差小,白天夜間相差不過五六度,大熱時午夜也蒸熱難眠。頭伏餃子,二伏麵,三伏烙餅攤雞蛋,在伏中飲食上,今古仿佛,不必多說,隻說說清代伏天洗象吧。
現在北京看大象到西直門外動物園,即最早的“三貝子花園”,後來展出動物,改名“萬牲園”,這都是庚子之後,北京看大象的地方。而在此以前,明、清兩代的四百來年中,北京看大象的場所卻另有所在,那就是宣武門外往西護城河,時間是六月初。乾隆時《燕台新月令》六月條,一開始就說到“象”,文雲:“是月也,儀官浴象,象始交。”這就是一百來年北京看大象的故事。
北京直到後來,在宣武門裏沿城根往西,還有一個古老的地名,叫作“象房橋”,這就是當年大象出入的地方,附近就是為皇帝豢養大象的“象房”。當時象房中有專人經常養著二十來頭大象,其用處一是皇帝舉行某大典時,要用大象馱著纓絡“輦亭”參加儀仗隊;二是按“輿服誌”規定,皇帝最大的坐車“金輅”、“玉輅”都要用大象來駕轅。這些大象都是雲南、交廣及南洋各處派使臣專程護送到北京的,林則徐去雲南當主考時的日記中,就曾記載路上遇到送象來京的外國使臣。嘉慶二十四年(一八一九年)六月十六日記雲:“辰刻至桃源縣,行館在河漘。因緬甸貢象入境,邑令恐前途驛舍不敷,勸餘並兩程行。”十九日記雲:“平明過馬鞍塘,遇緬甸貢象過此。”據此可想見當時大象來北京情況。到了北京,就養在象房中。象房中的大象平時並不讓人參觀,隻有每年六月伏天,要騎了大象出宣武門,到護城河中洗澡,這樣都城百姓才有機會看到大象。而且每年第一次騎象出來洗澡,還要舉行熱鬧的儀式,明代歸錦衣衛主管,清代歸鑾儀衛主管。屆期由主管機關派官,鼓吹彩旗,前往迎接,象房的象由飼養的人騎著,絡繹而出,出了宣武門轉彎往西,沿護城河到浴響閘下水洗浴。下水時要敲鼓,出水時鳴鑼。看的人都在護城河兩岸,所謂“遊騎紛遝,列車如陣,如蜂房”,可以想見當年看“浴象”的盛況。看的人中,不但是男人,而且有不少女眷,當時婦女出門遊賞的機會是很少的,六月初出來看“浴象”,也是一件轟動九城的遊勝。得碩亭《京都竹枝詞》特別寫道:“頭伏洗象護城河,宣武門西婦女多。”並注雲:“是日看象,命婦尤多。”所說“命婦”,就是官宦之家,夠上“品”的女眷。記載“浴象”的文獻,由明至清,是很多的。最晚者以同、光之際黃鈞宰《金壺浪墨》中記載最為詳盡。並記載大象表演雲:“鳴金登岸,猶以鼻卷水射人,都人知其馴習,畀錢象奴,教以獻技。象必斜睨奴,錢數滿意,乃俯首昂鼻,嗚嗚然作觱篥、銅鼓等聲,萬眾哄笑而散。”很像現在動物園大象吹口琴,寫得很有趣。
名家洗象詩很多,最著名的是王漁洋的一首絕句:
玉水輕陰夾綠槐,香車筍轎錦成堆。
千錢更賃樓窗坐,都為河邊洗象來。
戴璐說此詩“可作圖畫”,今天海內外哪位畫家,有興趣畫一幅《六月春明洗象圖》呢?
象房,到清代末年冷落了。自鹹豐以後,因太平天國關係,雲南戰亂,南路不通,有十幾年,再無貢象。同治七年(一八六八年)戊辰,緬甸又貢象七隻,象又參加慶典儀式。光緒十年(一八八四年)甲申,舉行儀仗時,一象馱著輦亭在午門前忽然發狂,將背上輦亭擲向空中,瘋狂逃逸,出長安門,遇人就用鼻子卷起一扔,一個太監被扔得把頭都摔碎了。直到晚間,才把這頭象捉住。西城人家,為此整天關著大門,不敢上街。自此事故後,象房象再不列入朝廷儀仗,象房的象慢慢都死光了,洗象的故事自然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