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昔時的夏景,《大西廂》所描繪正抓住了主要特征,自然是老北京寫的。

北京夏景的主要特征在胡同中,各家大小四合院中,對每個人感受最深、最堪回味。一是寬舒爽朗,胡同大都很寬,不像蘇州又狹、又長、又深;院子豁亮,不像江南狹窄,一點點天井,又被正麵風火牆擋住。二是陰涼瀟灑,胡同和院子老槐樹多,一遮一大片綠陰,東院的樹,可以遮住西院,牆裏的樹可以遮住胡同。喜歡掛簾子、糊冷布、搭天棚,各種人工遮陽,方便而有情調。簾子有大有小,門上掛、廊子上掛,竹子的、葦子的,各有情調。大戶人家,大四合搭天棚,那就更高爽了。三是幽雅明潔,家家都種些花,不管大院子、小院子,都有綠意幽香情趣。當年天然冰便宜時,即使小戶人家,弄個大綠盆,五大枚冰放在堂屋當地,清涼晶瑩,縱然一大暑天,也可享半天清福了。

夏蟲

宇宙之大,蒼蠅之微,都可以寫成很好的文章,因為這些和人生都有著密切的關係,夏日的昆蟲也是生活中少不了的。烏克蘭盲詩人愛羅先珂由緬甸到了北京,卻苦於寂寞,因為他懷念著緬甸的夜間的“音樂”,房裏和草間、樹上各種昆蟲的叫聲,夾著嘶嘶的蛇鳴,成為奇妙的合奏。可能是盲詩人乍到北京,對於北京的夏日的昆蟲還沒有領會吧?不然,怎麼會忽略了北京夏蟲的世界呢?

兒童是昆蟲最好的朋友,當然,有時也是惡作劇的強者。“水牛兒”的兒歌,我曾經在一篇小文中介紹過,這是一曲唱給昆蟲聽的情意纏綿的戀歌。捉個知了,捉個蜻蜓,拿來玩,這也不能說是惡意。晚上,在林木間逮兩個螢火蟲,放在火柴盒中,盒上戳幾個小窟窿眼兒,來看它那點微光,但是,螢火蟲不飛了,光也沒有了,結果孩子們大失所望。不過這也不算虐待昆蟲。還有就是捕捉大量的小螞蚱,送給隔壁二大爺喂黃鳥,喂紅靛殼、藍靛殼,再不然拿回家喂貓。孩子們天真爛漫,樂此不疲,大熱天到護城河沿上去捉小螞蚱。當然,這也不是虐待昆蟲,因為螞蚱同蝗蟲是一種,本身就是壞東西,弄不好要成災的。唐代的名相姚崇大力燒蝗蟲救災,千古傳為美談。所以兒童捉螞蚱,是多多益善,是消滅害蟲的好事,螞蚱作殘莊稼,也正在夏天,一到秋天,就要完蛋了,所以北京有句土話:“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啦!”

當然,夏蟲千萬不要忘了蝴蝶,小時候愛捉蝴蝶玩,可是很難捉得住,小黃蝴蝶立在花上,輕輕地去掐它,看著它好像很老實,以為一定可以捉到了。可是當手指剛要接觸到它時,它忽然輕輕地飛走了,理也不理你。人常說拍蝶,其實是很難拍到的。如果一下子拍死了,也無意趣。所以寶釵姑娘累得汗津津地,卻也沒拍到那碗口大的玉色蝴蝶。其實這也是誇張,因為大蝴蝶在雲南、台灣多見,在北京、江南都是少見的。我見兩寸多大的黑蝴蝶或黑黃蝴蝶,人稱“墨蝶”,碗口大卻未見過。

鐵牛兒、金甲蟲是最好玩的昆蟲,但“鐵牛兒”捉著的時候不多,卻極為好玩,那兩條長長的花觸須,真像一位美少年的修眉,是很有紳士風度的一種昆蟲。金甲蟲最引兒童們喜愛,它伏在台階底下草茉莉葉子上,像一粒小小的花豆子一樣,一動也不動,但是有時候輕輕碰它一下,噗——一下,它也會飛起來。

溥儀兒時被養在紫禁城中,以看螞蟻打架為樂事,《我的前半生》的讀者也許笑他無聊,其實螞蟻打架大有可觀,沈三白在《浮生六記》中就有極為精彩的描寫。北京天壇大柏樹下麵的螞蟻,都是健壯的龐然大物,在炎夏中,不停地忙碌爬行,如果有興趣,坐在露椅上,看看那大螞蟻的忙碌情況,看上這麼半個鍾頭,可能也會悟出點人生的哲理來,並不比釋迦牟尼的菩提樹差呀!

夏夜在小院中槐樹下麵乘涼,那碧綠的槐樹蟲,會偶然冰涼地落在你的項頸上,嚇你一跳,其實不要害怕,槐樹蟲涼陰陰地是不咬人的,它常常拖著根遊絲,在空中蕩呀蕩地,人們叫它“吊死鬼”……

人常說“蟲以鳴秋”,實際秋蟲是淒清的。惟有夏蟲是可愛的,京華的夏蟲,也是鄉夢中的愛侶啊!

初伏

冷在三九,熱在三伏,數九我在小文中說過好多次。而數伏卻很少說到。“九”由冬至算起,“伏”由夏至算起。即從夏至起第三個庚日為入伏,其時即在小暑至大暑之間,然後第四個庚日為中伏,第五個即立秋後初庚為末伏,也就是俗話說的“三伏天”。據陸泳《吳下田家誌》江南有“夏九九歌”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