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洞裏是弩弓、弓箭、袖箭、樺木盒、樺木環等攤子的集中地,出了東門對麵就是呂祖祠,燒香的善男信女一天不斷,門外都是賣吃食的攤子:豌豆黃、愛窩窩、驢打滾、豌豆粥、棉花糖、豆汁……裏麵玩具小街的中間空地上,搭滿了高台,賣茶、油茶、茶湯、元宵,都有茶桌、板凳,一色老式紅油家具,坐滿了遊人,居高臨下,看著下麵的人流。
廠甸中心是玩具的天下,玩具的海洋,集中了全北京玩藝的精華,都到這裏設攤,“渡泥齋”的磚燒玩具,王萬青的樺木套環,“都一齋”的泥紙鬃人,陝西巷“盔頭局”的藤竹泥銀刀槍,這些一年一度在海王村設攤的名家,不但是名重廠甸,而且是名滿京華的啊!
明劉侗《帝京景物略》春場篇所記:“東之琉璃廠店,西之白塔寺,賣琉璃瓶,盛朱魚,轉側其影,大小俄忽,別有銜而噓吸者,大聲,小聲唪唪,曰倒掖氣”雲雲,在三十年代中,在海王村前門,都有幾個賣倒掖氣的攤子,大的那粗頭有小麵盆大,紫光耀眼,掛在那裏,小的、中不溜的都放在竹篾大籮筐中,圍滿了購買的大人孩子,鬧鬧嚷嚷,那情景,又比劉侗所記熱鬧多了。
氣氛
廠甸是一個大博覽會,是一部大百科全書,是一部展現幾百年都城曆史、絢麗多彩的戲劇,無法在舞台上演出,隻能在琉璃廠、海王村公園、火神廟等處演出的戲劇。廠甸還存在的時候,還有比較豐富內容的時候,那時電影已經比較發達了,可是沒有一家電影公司、一位名導演,認識到廠甸的文化曆史意義,把它拍一兩部紀錄片保存下來。這真是無法彌補的曆史損失。
用廣角鏡來回憶廠甸,它是多角度的、交織光束的、重彩重合的、閃爍的、立體的,它可以使你產生數不清的“蒙太奇”。可惜《火燒圓明園》的導演李翰祥先生三十年代前期,還未作導演,也許沒有逛過當年的廠甸,不然,他可能真留下一部《廠甸萬花筒》的曆史傑作呢。
那六七尺長的頂上飛動著彩旗的大糖葫蘆,那上百麵小泥鼓連在一起的閃耀著彩虹般暈圈的大風車,那丈二長帶著雙弓子的、用藤子棍紮的、絹糊的五彩大風箏……顯示了廠甸的節日氣氛。
那大竹簍子中的閃著紅光的琉璃“步步噔”,那貼著大紅紙簽子、用金粉寫著黃金萬兩的大空竹、小風葫蘆,那不停地充著氣的、一鬆手會飛入半空的洋玩藝五彩氫氣球,那用紅紙包著的各種各樣的爆竹、用花紙糊著的像花籃、樓閣般的煙火盒子……顯示了廠甸的歡樂氣氛。
那冒著熱氣的元宵鍋、茶湯壺,那飄著焦香的正在平底油鍋中煎著的灌腸,那以小車當大案子,兩手沾滿白江米粉,不停做著愛窩窩的漢子,那又一個以小車作案子、堆滿黃沉沉豆沙餡“驢打滾”的攤子……顯示了廠甸的生活氣氛。
那碧綠的、透明的玻璃翠煙嘴、扳指、別針、簪子,那雪白閃光、粒粒滾圓的東珠項鏈,那閃著紅光的石榴子,那閃著藍光綠光的貓兒眼的寶石頭花,那藍光四射、黃光四射的大大小小的非洲鑽石、錫蘭鑽石戒指……顯示了廠甸的華貴氣氛。
那連綿一二裏長的、掛滿了唐宋元明清真假字畫的畫棚,顯示了廠甸的精湛的藝術氣氛。
那數不清的大小書攤、碑帖攤,唐人寫經、宋元版本、蜀刻建刻、黑口白口、舊抄舊校、蠟拓舊拓、榜紙開化紙……其中學問無窮,顯示了廠甸宏博的學術氣氛。
那各式各樣的古玩、瓷器、銅器、料器,擦得寶光四射,攤子接連不斷,顯示了廠甸的高古典雅氣氛。
還有各式各樣的玩具、各式各樣的鮮花……這一切的一切,融彙成廠甸的特有的氣氛。這氣氛是凝聚了北京作為遼、金、元、明、清五朝上千年首都的精華所形成的,是凝聚了中華民族五千年文明史所形成的……而於今則被強烈的風暴吹散了,消失在曆史的雲煙裏了,消失了的氣氛是不會再聚攏來了,隻存在一些人的記憶中,也將隨著這些人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了。後之視今,亦尤今之視昔,試問現在又到哪裏去找說開元、天寶舊事的白頭宮女呢?
畫棚
俗曲《打糖鑼》描繪街頭年景中,有一句寫道:“畫兒棚子搭滿了街前。”這既非走街串巷,又非擺攤,而是“搭棚”,而且說是“搭滿”,可見其多了。讀了這樣的話,使我感到非常陶醉,童時帶著猴皮帽子,拖著清鼻涕鑽畫棚之樂,又浮現在我眼前了。
所謂畫棚,不是一般天棚、涼棚那樣的棚,而是帳篷那樣的活動房屋,即臨時用杉篙和蘆席搭起來的臨時建築,裏麵掛上畫賣畫,便是畫棚了。這種臨時畫棚入臘月搭起,差不多到燈節為止,做不到兩個月的生意。建築是臨時的,生意也是臨時的。等到忙過臘月,過了年,看過燈,這畫棚的生意便算結束,棚也拆了,畫也光了,人也散了,要看熱鬧,又待來年了。它的曆史很長了,大概是從明代延續下來的吧。乾隆時《京都竹枝詞》就說:“西單東四畫棚全,處處張羅寫對聯。”可見當時畫棚是多麼普遍熱鬧了。
畫棚有兩種:一種是廠甸搭的,賣各種舊字畫、假字畫的。一種是西單、東四、天橋以及各大廟會搭的賣年畫的。年畫舊時北方習慣叫“衛畫”,因為都是天津衛楊柳青出品,是印的。最早是彩色木版套印,如現代之所謂“版畫”。後來石印傳來,大約是一百多年前吧,慢慢都改用石印,木版印製年畫工藝漸漸失傳了。“衛畫”俗名又叫“衛抹子”,和江南蘇州桃花塢的水印彩色木刻年畫是一樣出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