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代以前,還沒有專門記載謎語的書,一些著名謎語,散見於史書、詩話、筆記中,有些成為流傳十分廣泛的趣謎。如:“目字加兩點,不作貝字猜,貝字欠兩點,不作目字猜。”謎底是“賀”、“資”二字。又如:“四個口,盡皆方,加十字,在中央。”謎底是“圖”字。以上二謎均載於宋人《錢氏私誌》中。又如:“一人立,三人坐,兩人小,兩人大,其中更有一二口,教我如何過。”謎底是“儉”字。係見於宋人洪《暘穀漫錄》。

以上這些字謎,廣泛流傳在愛謎語者的口頭傳說中,自己猜完了,又說給別人聽,大家都感到很有興味。明代出現了專門記載謎語的書,如《謎社便覽》、《千文虎》等等,收集了大量前人謎語,不過這種書現在很難見到了。謎語除北京人喜歡,全國各地也都很流行。清人《在園雜誌》記雲:“燈謎本遊戲小道,不過適興而成。京師、淮揚,於上元燈棚,用紙條預先寫成……聚觀多人,名曰打燈虎。”

“百本張”俗曲唱本中,還有一個“平燈謎”的段子,寫道:

好是燈謎雅社開,大家誰不遣情懷?社主大起風流興,去把那清潔房屋去撿擇,取一個雅致別名橫書作匾,定一個日期約帖豎寫如牌。……已飯時三五成群魚貫而入,人人是哈腰拉手笑盈腮,社主讓茶諸公歸座,雄談闊論暢敘心懷。評一番人情說一番世路,提些個私事問些個官差。不多時窗欞的日影欲將午,那未到的敢是今朝曬了台。社主說:先猜我的是拋磚引玉,也須把諸公的佳作請拿來。有幾個款款毛腰摸靴筒,有幾個急急回手探襟懷。有幾個擺手搖頭說不曾帶,下次找補此次暫該。社主說:新添的脾氣是這等的塞虎,從今後不帶燈謎不準猜……釘壁子按牆寬窄分長短,粘條兒成排端正莫斜歪。忽聽得乒乓一陣錘兒響,頃刻間柳綠花紅次第排,真個是紙色光明奪錦繡,字跡華麗顯文才,也有那五彩洋箋如雲燦,也有那一色洋宣似雪白。……那好玩的偏撿村題的打,愛小的專將掛贈的猜,靈機的隻用一言揭下去了,鈍塞的頻翻兩眼想不起來。

原曲很長,刪去一些,從曲中可見清代北京謎社風光。自然到三十年代這種謎社再沒有了。我隻是很小時在鄉間參加過一次謎會,到北京再未參加過。人常說文字遊戲無聊,實際也還要文字基礎和水平。大字不識,全是文盲,也無法文字遊戲了。

《在園雜誌》所記除北京而外,說到揚州。其實還有蘇州也很盛行。前引馮夢龍《黃山謎》,就收了不少蘇州吳語謎,十分有趣,舉兩個例子:“絲雖長,濕哩搓弗得個線;經雖密,幹子織弗得個絹。”“板板六十四,一生有正經,說嘴又說臉,眼裏看弗得個灰塵。”前一謎底是“雨”,後一是“板刷”,全是方言文學,天籟體的作品,這種謎語,隻能用吳語讀,才有情趣,一讀普通音,便索然無味了。至於“村”的,都以貌似說兩性關係引人,措詞較黃,不多介紹了。

茅姑人

換茅姑人也是正月十五北京山鄉的趣劇、鬧劇。什麼是茅姑人呢?就是手工做的小人,一般五六寸長。做茅姑人,是大姑娘、小媳婦們的巧手,而換茅姑人,卻是好事小夥子們的趣事。一般在正月十五日天不亮時,在街頭鬧市朦朧中進行。把茅姑人用布或毛巾一裹,揣在懷裏,隻露一點點。當時冬天都是穿有大襟的衣裳,衣襟向右掩,換的人大家湊近,你覬覦我的,我覬覦你的,大家都不肯先拿出來。隻能看到小人的頭頂,或頭頂上所戴的花。眼明手快者,先看到對方一個製工十分精巧的小人,一把搶過來,把自己懷中的插著一朵小花的掃炕笤帚把塞給對方,連忙就逃。對方比較遲鈍,朦朧中一時看不清,等到發現上當,已來不及了。如這樣拿回家去,肯定要挨媳婦、姐姐、妹妹的一頓好罵,當時大家庭多,一些精巧的小人,都是嫂子、小姑子等在閨中燈下心靈手巧的傑作啊!當然,如果也是機靈的,他不會上當,便會揣著插了花的破笤帚把再去騙別人,不過,總有以醜易俊,換回精美小人回家歡笑的,也總有以俊易醜,甚至破笤帚把回家挨罵的。

《聊齋誌異》中有一篇《花姑子》,內中寫到“紫姑”的事,就是這有趣的茅姑人。文雲:“叟方謙挹,忽聞女郎驚號,叟奔入,則酒沸火騰。叟乃救止,訶曰:‘老大婢,濡猛不知耶!’回首,見爐旁有薥心插紫姑未竟,又訶曰:‘發蓬蓬許,裁如嬰兒!’持向安(故事男主角安幼輿)曰:‘貪此生涯,致酒騰沸,蒙君子獎譽,豈不羞死!’安審諦之,眉目袍服,製甚精工。讚曰:‘雖近兒戲,亦見慧心。’”柳泉居士的文章寫得實在典雅簡潔,幾句話就把三個人物的神情寫得曆曆如畫。

這裏說到的“紫姑”,就是俗語說的“茅姑人”。“紫姑”的故事來源很早,最早見宗懍《荊楚歲時記》、劉敬叔《異苑》,原是一個很悲慘的故事,說是壽陽李景子胥之妾,姓何名媚,字麗娘,受到大女人曹姑的虐待,成年叫她在廁所中做最汙穢的事,在正月十五日便悲慘地在廁所中自殺了。後世人因哀憐她的不幸,便說她成了神,尊之曰“茅姑神”,每年正月十五日,閨中的小姑娘便用竹頭木屑以及小綢布片作成“人形”,夜間到廁所中祝禱,以迎其歸來。禱辭是:“子胥不在,曹姑亦歸去,小姑可出戲。”

這事在北京舊時很受到重視,小姑娘平日做小衣服、小鞋、練習女紅,都叫做“茅姑鞋”、“茅姑人”。正月十五更是要隆重舉行儀式,在《帝京景物略》中有詳細記載。查初白《鳳城新年詞》雲:“添得樓中幾日忙,簇新裙帕紫姑裝。一年休咎憑伊卜,拍手齊歌馬糞香。”因為據劉同人記載,迎紫姑時,要打鼓,唱“馬糞香歌”。以上是明末清初的情況,後來這種風俗一直流傳下來,光緒時魏元曠《都門瑣記》引《燕都雜詠》雲:

敝帚掛紅裳,齊歌馬糞香。

一年祝如願,先拜紫姑忙。

並注雲:“正月閨中用帚插花穿裙,迎紫姑神於廁,以占休咎。”

這裏麵一個說“簇新裙帕紫姑裝”,一個說“敝帚掛紅裳”,這都是什麼意思呢?於此還要解說一下,這是因為迎紫姑的風俗雖然家家一樣,但製作紫姑的巧手卻不是家家都有,有的小姑娘在閨中心巧手巧,精心細做,用鴿子蛋一頭敲成一個小洞,把蛋清蛋黃流空,用細高粱秸剝光皮,做成人形架子,把鴿子蛋殼套在高粱秸上,用紙糊好,上用黑絲絨線貼成頭發、抓髻,用墨、胭脂勾出眉眼,點上嘴唇,把預先做好的小衣裙、鞋襪穿上,做成之後,像日本老式“人型”玩具一樣,十分漂亮。而懶惰的則隻用破掃帚把插朵紙花,裹塊破布,虛應故事而已。三十年代中,北京郊外山鄉還有換茅姑人的風俗,也十分有趣,但說來話長,就此打住吧。而在城裏則早已沒有了。小戶人家姑娘在廟會上買布娃娃,有錢人家則買各式各樣洋娃娃,各種小人也洋化了。

換茅姑人的風俗,是遍及南北的。江南“廁所”叫“茅坑”,所以“茅姑人兒”叫坑姑娘。顧鐵卿《清嘉錄》記“接坑三姑娘”雲:“望夕,迎紫姑,俗稱接坑三姑娘。問終歲之休咎。”並引李商隱詩雲:“羞逐鄉人賽紫姑。”詩中用“鄉人”、用“逐”、用“賽”,可見換茅姑人自唐代就有“比賽”、追逐嬉鬧的內容,可以想見鄉人歡樂奔跑的氣氛。千餘年如一日,至少在三十年代不少鄉間還存在著,這些精工巧手的比賽,淳樸的山鄉姑娘們、小媳婦們、小夥子們的歲時歡樂,如今用什麼內容代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