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龍·耍獅

在電視屏幕上常看耍龍燈和耍獅子,有不少次甚至看到外國城市如倫敦、馬尼拉街頭也在耍,看上去十分親切,似乎看到老鄉親一樣。龍燈和舞獅在中國各地都有,雖然各地造型稍有不同,但大體都差不了多少,北至塞北,南到海南,西北東南,其風格都是一致的。但在我的心目中,卻思念著北京的——具體說是離開北京若幹裏路的故鄉的龍燈和“獅子”,我感到那是最美的,時常在我甜蜜的記憶中縈繞著。

先說舞獅:

舞獅的曆史很久了,唐代白居易有著名的詩歌讚美過它,那是來自西域的玩藝,其後代代相傳,直到今天。南北各地獅子的造型稍有不同,我童年時熟悉的故鄉的獅子,它完全是按照北京寺廟宮殿門前蹲著的那對獅子的形狀造的。獅子的頭部是上、下兩片簡單木架子,在簡單木架子上,用竹篾編成弧形的像獅子頭骨般輪廓。上麵再用老式舊賬紙——即麻紙或東昌紙,一層一層地裱糊好,曬幹,這樣輕輕敲打,像鼓皮一樣,嘭嘭發響。眼睛是兩個圓洞,再嵌上一個黑油漆圓球。在裱糊好的紙上,先刷桐油,再上綠油,描金、描黑,全部油漆一新之後,就是一個亮光光的、綠色威武凶猛的獅子頭了。

尾部亦有竹木圓形架子,亦同樣裱糊好,油漆成綠色,再裝上象征性的尾巴,這樣便很像獅子的臀部了。獅子整個身體實際是一塊布,上麵一排排釘好青麻,拖得很長,全部用綠顏色染過,一抖動,毛茸茸的很像獅子的長毛一樣。

舞的時候兩個人,一個高個子,把獅子頭套在自己的頭上,有兩根帶子,可以掛在兩肩上,分量不太重,兩片架子各有一根橫木,用右手握住上麵橫木,左手握住下麵橫木,這樣上下一開合,就如同獅子的嘴在不停地張動了。兩手握橫木左右搖擺,那就是獅子在搖頭了。那塊釘滿綠毛的布,前端連在頭上,後麵連在尾部架子上,另一個小個子的人,把獅子尾部架子背在背上,低頭蒙在那塊布中,彎下腰,兩手揪住前麵那個人的腰帶,隨著他的動作,要表現出獅子腰部擺動和搖尾的動作。老實說,扮獅子尾巴的人是苦差事,我小時扮過,又悶氣又累,玩不了多少時間,就一身臭汗,急忙想找替工了。

過去北京有“萬年永慶獅子會”、有“獅子聖會”等民間獅子會,在各村莊鬧元宵耍十五時也都有。獅子一般每對兩隻,兩對前後跟著耍,有的還有一個小獅子,是一個人裝,爬著舞,比兩個人舞的大獅子更吃力。獅子舞一般叫“太獅”、“少獅”,叫封建時大官太師、太傅、太保的聲音。最大的官是“老太師”。舞獅也有樂,那就是大鑼大鼓,所以每一對獅子必跟一套鑼鼓,一邊敲打一邊舞,耍時的步伐及搖頭擺尾的動作,都是跟著鑼鼓的節奏來動的。不然,耍的人悶在頭盔裏麵,如何看得見外麵,那不要瞎舞亂撞嗎?

等到鑼鼓停了,也就舞完了,走在路上時,有時前麵的人把上半身從獅子嘴中伸出來,把獅頭斜挎在身上,後麵的人,也直起腰來,把頭從下麵伸出來,綠毛片子斜披在身上,一路說說笑笑,已不是獅子,而是奇形怪狀的人了。這時你看了也許會突然想起“露出馬腳才是真腳”的諺語,更感人生如戲了。

說完了獅,再說龍,或者說叫龍燈。

龍燈亦是南北各地都有的。雖然不少地方是白天出來耍,但其來源是龍燈,所以縱不點燈,亦可以龍燈名之。各地製造亦是大同小異,有的地方製造的太簡單,龍頭不像龍頭,龍身隻是塗了顏色的一個大長布條子,大白天地在街上繞來繞去,顯得十分寒傖,老實說,這樣的耍龍燈,亦沒有什麼好看的。

而北京山鄉的龍燈是很值得一看的。先說龍頭,是木架、竹篾紮成的龍骨架子,外麵糊紙,裝上龍角、龍須,同畫上畫的龍頭十分相像,是很高大威嚴的,架子裏麵有幾處插蠟燭的地方,晚上玩,點起蠟燭來舞,光閃閃的。因為龍頭高大,所以耍起來時,要一位彪形大漢來掌握,力氣小是舞不動的。

龍身連龍尾,一共八節,加龍頭共九節,以每節二三尺計,全長一般不到三丈。每節龍身,是一個橫著的筒狀架子,下麵有三尺多長的柄,架子兩邊糊上紙,畫上龍鱗,上麵中間留口,可以插蠟,可以點蠟,每節與每節之間,用白布連接,亦彩畫龍鱗,這樣一節節連在一起,由龍頭到龍尾,鱗甲片片,便像一條真龍了。

龍不能隻有一條,所謂“二龍戲珠”,必須要有兩條龍,而且不能一樣顏色,我們少時常見的山鄉那兩條龍一條畫青鱗片,曰“青龍”,一條畫黃鱗片,曰“黃龍”,每節兩個人來撐,一條龍十八個人,魚貫前行時,一前一後,如果舞起來時,那就要龍頭對龍頭,左、右相反的方向探首、盤旋,隨著鑼鼓點,撐“珠”的那個人,要把“珠”按節奏在二龍的頭部晃動,引逗的兩條龍翻江倒海般怒鬥,這樣就把觀眾的情緒引向高潮了。

不管舞獅亦好,耍龍亦好,都是晚上玩的玩藝。現在各國文藝界,都在大談其朦朧詩,大談其朦朧美,我想世界上的確是有朦朧美的。似乎有的東西,在光天化日之下,並不好看,而在月光下或不大明亮的燭光下,就會產生一種十分美麗神奇或娟秀飄渺的感覺。由鄉下住到北京,在街頭看走會的太獅、少獅,帶著大串鈴,嘩啦嘩啦地跳動,隻覺得十分熱鬧、好玩,但並不見得美麗。而在山鄉中,在朦朧的月光下,圍著密密的人圈,大家撐著小紙燈籠,在跳動的密鑼急鼓聲中,一對龐然大物的獅子帶著串鈴翻滾著,跳躍著……人堆中忽然有人放起太平花來,那耀眼的白色火星射到獅子綠毛上,人們歡呼著,這該是多麼美的童話境界呢!

高蹺

看電視時,某些別人不一定發笑的鏡頭,而我卻不禁發出會心的微笑。比如看到某些國家狂歡節日街頭遊樂人群中,有裝假腳的高人出現,走起來搖搖晃晃,因而想到,這不同我小時候在北京看過的“高蹺”一樣嗎?是中國學外國的呢,還是外國學中國的呢,還是各自同時創造的呢?這還有待於精通古今中外的人考證一番。

小時候在北京,我十分愛看“高蹺”,臘月裏正月裏,四郊農民一二十人扮上角色,一堂鑼鼓絲竹,踩上高蹺,扭扭擺擺進城串街走巷表演。北京人家,一般都關著大門過日子,聽見外麵的鑼鼓絲竹聲,是什麼呢?孩子們最好奇,打開大門一看,哦,踩高蹺的過來了,進來玩玩吧。一個一個,彎著腰,低著頭,高抬腳,邁過門坎,從大門洞進來,孩子們又好奇,又幼稚,十分驚訝地看著他們,覺得大門洞對他們說來太低了。看著他們,孩子們覺得自己更小了,真像小人國遇到大人國的人。

高蹺能玩些什麼呢?大頭和尚戲柳翠、小二格趕驢、傻公子上京、漁樵耕讀四時樂等等。高蹺隻能搖搖擺擺地走著表演,而且走的是一定步伐。領頭的是大頭和尚,手裏敲著木頭梆子,隨走隨敲,表演的人,按照他敲的快慢來扭著走,手上再做一些動作,如扮小媳婦的,一手貼著腰,一手甩著手絹;扮小二格的,搖著趕驢的鞭子,表演時走的路線,走圓圈、走拗花(如兩個英文字母大寫S交叉)、走四門鬥(四角對穿走三角斜)等等。

休息時更好玩,即不能站定不動,又不能坐,必須靠在牆上或窗戶邊站著。我看靠在窗戶邊站著的大頭和尚,把木梆夾在腋下,把頭套推上去掛在頭上,掏出煙袋、煙荷包、打火鐮悠閑地抽煙,我出神地看著他,但他並不注意我,他哪裏想到他那刹那間的神態,給我會留下永久的印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