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拌兒”有粗、細兩種,粗雜拌兒便宜的東西多,如柿餅、米花糖等;細的就高級多了,有金絲蜜棗、糖醃蓮子等。其中芝麻酥、芝麻片、寸金糖之類的都是麥芽糖、綿白糖、黑白芝麻製成的中式糖果。都是又酥、又脆、又香的很好吃的東西,其中加的油料也都是小磨香油,有一種粘滿芝麻、中間又包了細澄沙的特別好吃。做時是把麥芽糖拉白壓扁、揉上炒芝麻,拉成長條壓扁再包澄沙,做成長條,用快刀切片。我沒見過單賣這種東西的,隻有混在“雜拌兒”或“什錦南糖”中的,我小時專愛從大堆的雜拌兒中撿這個吃。還有蜜棗,過去的蜜棗都是油亮濕潤透明的,又大又扁,真漂亮,上麵的絲紋像指紋那樣細,真好吃,現在,這些東西都不知哪去了。
前人詞雲:“一盤除日消寒果,吃果看花隻清坐,罪過梅花應笑我……”這可能就是隨意吃一盤京雜拌兒吧。可惜這已是消失了的舊夢了。多少年沒有吃“雜拌兒”了,這麼大歲數,難道真是那麼饞嗎?隻是在這歲尾年頭,苦苦地思念故鄉那個情調;何況,那蜜棗也真甜啊!
煮餑餑
北京人過年,有件極為重要的事,也就是最、最、最為重要的事,就是吃包餃子。這不隻是北京人,大抵北方幾省都是這樣的。大年初一吃包餃子,平時也吃餃子,但那不算什麼。再說餃子也並不是最好吃的最講究的食品,北京過去不要說大館子,即使小飯館也不賣餃子。隻是包子鋪、餃子鋪這種專門鋪子才賣,是最普通的食品。但到了過年時,吃餃子則不同了,是有特殊意義的。這風俗至少從明代開始就是這樣了,而且不隻是老百姓家,連住在皇宮內苑的皇上家都是這樣的。劉若愚《明宮史》(此書又名《酌中誌》)“正月”記雲:
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紙炮……飲椒柏酒,吃水點心,即“扁食”也,或暗包銀錢一二於內,得之者以卜一歲之吉。
劉若愚是個太監,所記均明代宮中事,而其歲時風俗則與民間一樣。他不叫“水餃”,卻叫“水點心”,是很有趣的。把水餃當點心,則頗似江南的習慣。而“水餃”一詞,基本上亦是江南叫的。北京一般隻叫餃子,或“包餃子”,而很少叫水餃,除去與燙麵餃區分時才加“水”字。而文中“扁食”一詞,卻是地道的北京土語。再有老北京的說法,那就叫“煮餑餑”了。娶新媳婦,按照“媽媽大全”,重要的一個項目,就是吃“子孫餑餑”。新郎新娘第一次同桌吃飯,儐相故意端上一碗煮的不熟的水餃,給新娘吃。新娘咬一口,別人問:“生不生?”回答說:“生!”這就是大吉大利,意味著能夠生貴子。但是這不叫“子孫餃子”,亦不叫“子孫扁食”,隻叫“子孫餑餑”。可見把水餃叫成”煮餑餑”,是最尊貴、親切的叫法。
過去我寫小文曾經談過“餑餑”一詞的不同涵義。這裏不再細說,總之,凡是香甜可口的食物似乎不少都可以叫作“餑餑”。因而加以引申,受歡迎的、惹人喜愛的人亦可以嘲之為“香餑餑”。反過來說,“煮餑餑”作為大年初一的最好的食品,數百年受人喜愛,風俗流傳,迄今不變,亦是有其曆史原因的了。舊時有一則很有意義的歌謠雲:
夏令去,秋季過,年節又要奉婆婆,快包煮餑餑。皮兒薄,餡兒多,婆婆吃了笑嗬嗬,媳婦費張羅。
這是一首很生動樸實,有鄉土氣息的民歌。把包餃子的要點,說得十分簡明扼要。皮兒薄、餡兒多,這是關鍵。皮兒、餡兒細說都有講究。皮兒的麵在未有機製麵粉之時,就分一羅到底的黑麵,二羅白麵,也叫重羅麵,甚至有三羅、四羅其白如雪的飛白麵。就是羅了再磨,磨了再羅,越羅越細。當然這是有錢人家的考究吃法。自從有了機製麵粉廠的袋裝麵粉後,北京人叫洋麵,三十年代間,大多吃福興廠的麵,不過糧店也還有不少自己有磨房的。至於餡子,那種類就更多了,最高級三鮮餡:海參、蝦仁、白肉丁;其他豬肉、豬肉白菜、羊肉、羊肉紅蘿卜;素餡:幹菠菜、金鉤米、炸豆腐、口蘑、粉條末……那是說不完、道不盡的。擀餃子皮,是一手功夫,會擀皮子的巧媳婦,擀起來又圓、又薄、又快,麵團不停旋轉,雙手像飛一樣。自然,和麵、拌餡,無一不有講究,但擀皮子是最帶技術性的一步。清人李光庭《鄉言解頤》中載包餃子詩雲:
細砑霜膚薄,彎環味曲包。
拈花生指上,鬥角簇眉梢。
輕似月鉤漾,白如雲子抄。
主人非自食,餖飣莫同嘲。
詩並不好,但餃子入詩,也難得看到,十分新鮮了。另外,過年吃煮餑餑,千萬不要忘記臘八醋和臘八蒜,吃過煮餑餑,就算又過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