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瓜
糖瓜祭灶,新年來到,媳婦要花,孩子要炮,老漢要頂新氈帽,老婆婆要塊手帕罩。
此數十年前吾鄉臘盡春回時之兒歌也。
糖瓜是麥芽糖拉白吹成瓜形的。北京叫“關東糖”,鄉間叫“麻糖”,江南叫“餳糖”,又叫“膠牙糖”。範成大《吳郡誌》雲:“二十四日祀灶,用膠牙餳,謂膠其口,使不得言。”可見江南冀北,是一樣的。
北京過年吃食,說得範圍廣一些,應由臘八粥說到來年二月的龍須菜,或說到元宵。範圍小些,則由糖瓜說到煮餑餑了。不知是誰想出來的主意,灶王爺上天去見玉皇大帝,要說長道短,臨走小小地賄賂他一下,弄個糖瓜把他的嘴一粘,即使粘不住,這一點小小的甜頭,亦足可以把他的嘴堵上,便不敢再說百姓的壞話了。這種風俗,在今天現實生活中,是隨處可見一點也不奇怪的。因為現在的灶王爺太多了,而在新的衛道之士看來,自然認為這是十分迷信的舉動,但如從另外一個方麵去想,卻又覺得這是十分帶有諷刺意味、而又很有生活情趣的一種風俗,而且所費無幾。祭灶的供品最簡單:一盤糖瓜、一方豆腐、一點兒馬料豆、一點兒幹草便可以了。即以現在的物價計算,這也是十分便宜的。“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的對子,亦隻有一小張紅紙便可了事,言辭卻帶有調笑的意思。這副對聯,亦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的手筆,應該說是很有才情的作品。可惜當年沒有人給他登記版權,多麼遺憾呢?
祭灶最重要的是糖瓜。北京叫“關東糖”,因為在清代這大部分是東北販運來的。“關東糖”實際就是麥芽糖,亦就是飴糖,是用大麥發芽上鍋熬成漿,逐漸加熱濃縮成為飴糖的。熬糖的作坊在北方稱為“糖坊”,這同做粉條的叫作“粉坊”、榨油的叫作“油坊”、燒酒的叫作“缸坊”一樣,都是舊時著名的食品加工作坊。所不同的,“糖坊”一般隻是冬天才熬糖,天氣熱了,因氣溫和濕度都無法熬了。
糖瓜是麥芽糖做的,麥芽糖剛剛熬成時,是咖啡色的濃漿,從鍋中盛出,倒在灑滿麵粉的石板上,冷卻,變成一大塊,好像瀝青一樣的東西,不過是褐色的。做糖瓜時,把這大塊的麥芽糖坯敲下一大塊,放在灑了幹粉的案板上加熱揉搓,使之變軟,慢慢軟得像嚼過的口香糖一樣了。然後把它弄成一個圈,套在一個抹了油的木樁上,再用一根小木棍套上來拉,拉長了,再折一轉,絞成麻花狀再拉,反複多次,說亦奇怪,褐色變成白色了。拉到這種程度時,取下,把粗長糖條,用手一段段勒細,成葫蘆腰狀,稍冷,把細腰處快刀切斷,便成倭瓜樣的糖瓜了,多好玩呢?
麥芽糖揉軟後,壓平包炒過的黃豆粉或炒過的碎芝麻,反複包,反複壓,壓成層數很多的形狀,就可作成豆酥糖或麻酥糖了,種類很多,留待後麵說“雜拌兒”時再細說。另外吹糖人的、做石版糖畫的,用的都是沒有拉白的麥芽糖為原料,麥芽糖甜度不及蔗糖,但營養價值很高。不過祭灶的糖瓜並不好吃,小時拿來吃,又硬又韌,咬也咬不動,弄不好,會把牙齒崩掉,可是做孩子時,還要啃它,也真怪!
雜拌兒
俞平伯先生過去有一本文集,起了一個很好玩的名字,叫作《雜拌兒》。這個書名,外地人看了,感覺不到十分親切,甚至還有些不理解,而北京人看了,卻感到特別親熱。俞先生十六歲由蘇州去到北京,後來雖然曾回過南方,並且在上海中國公學教過書,但那都是短時期的,其餘時間則都在北京,可以說是以南方人而久居春明,成為完全京朝化的學者了。所以書名亦起的是富有京朝風味、春明鄉土氣息的《雜拌兒》。
什麼叫“雜拌兒”呢?這是北京舊時過大年時,無論貧富,家家都要預備的一種食品。對於過年最感興趣的就是一幫孩子們,他們除了穿新衣、戴新帽、給長輩拜年磕頭、拿壓歲錢而外,更重要的就是有好東西吃。而在零食中,瓜子、花生而外,最普通的就是“雜拌兒”了,雜七雜八樣樣都有。那些比較講究的家庭,有高貴的客人來,就端上果盤來,細細吃茶,像《紅樓夢》中襲人家裏招待寶玉一樣。那亦是正月裏接待客人的時候,有的是細果盤,而襲人還認為沒有什麼可吃的,給寶玉拿了幾粒鬆子仁,吹去細皮,給他吃。至於對待焙茗呢,那就不會這麼細致了,最方便的,就是捧一大捧“雜拌兒”放在他衣袋兒裏,讓他自己摸著吃。
“雜拌兒”簡言之就是把一些甜的幹果、芝麻糖之類的東西混合在一起。大體上有這樣一些東西:瓜條、青梅、蜜棗、山楂糕、花生粘、核桃粘、麻片、寸金糖、豆沙餡芝麻糖、雪花餡芝麻糖、油棗、枇杷條、小開口笑、糖蓮子、米花糖、虎皮花生、虎皮杏仁等等。過去沒有西式糖果,一直到清末才有進口的瓶裝“摩而登糖”,至於什麼太妃、牛軋、朱古力等等,當年老北京是很少聽到的。因而同“雜拌兒”近似的是“什錦南糖”,就是把麻片、寸金糖、黑白芝麻糖、各種灌餡芝麻糖混雜在一起,就叫“什錦南糖”,而再加上瓜條、青梅、蜜棗等就成了“雜拌兒”了。新年新歲,要喜氣洋洋,“雜拌兒”在色彩上顯示了這點,紅的是山楂糕,綠的是青梅,金黃的是開口笑、油棗,粉紅的是染了色的花生粘、核桃粘,不但色彩鮮嫩,而且吃起來亦又香、又甜、又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