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3)

春天悄悄地來到人間,綠瑟瑟的樹林在飄動,溝渠裏,敗葉在腐爛,黃色的、紫色的、粉紅色的野花在潮濕的草叢中開始探頭出來。整個原野上,從鄉村的院落裏,從滲透了水分的耕地裏,從高高的山脊上,到處可以聞到一種潮濕的發酵似的氣息。無數嫩綠的幼芽從褐色的泥土裏鑽出來,在融融的陽光下閃閃發亮。田野裏灌溉的潺潺的流水聲,就像是一曲發出悠揚的音樂。一條蜿蜒的小河,奮力掙脫開它的一切束縛,水草、泥石、橫木,永無休止,不知疲倦地向前奔流著。野雁在盎盎地鳴叫,啄木鳥在篤篤篤地敲,彎腿的小山羊在曲曲地嚼,銀灰色的馬在山坡上徘徊,河旁洗衣農婦快活的交談,車夫趕大車的吆喝聲,都給這清新單調的鄉村田野增加了興致。

雨亭坐在雪庵駕駛的桑塔納轎車裏,一陣陣湧起莫明其妙的激動。

人生真是奇妙,前幾天還圍坐在平安充溢著戰地氣息的客廳裏高談闊論,如今卻坐在雪庵的車裏沉浸在齊魯大地的翠色裏。

雪庵開車很認真,說話時,兩隻眼睛還緊緊盯著前方。兩個人從北京一路南下濟南,又往東開向平原,飽覽了鄉村的秀色。

雪庵從內心裏喜歡大自然,向往真實的東西。如今離自己的家鄉越來越近了,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

今天天蒙蒙亮,雪庵和雨亭就從濟南出發了,霧氣一團團翻卷著,朦朦朧朧,看不真切;雪庵小心翼翼地開著車,雨亭十分緊張,仔細搜尋著前方。

驕車駛過一片村莊,雪庵感到被軟綿綿的東西絆了一下,她叫聲不好,立即刹車,打開車門,俯身探視。

雨亭也打開車門,下了車,他往前望去,驚呆了;隻見在霧雲重重之中,淺黃色的路麵上,狼藉著一片銀灰色的野鴿子,個個心情沉重地凝望著,諦聽著,許久不肯離開。

雪庵淒楚楚地用雙手從車底捧出一隻血淋淋的屍體。

這是一隻潔白的野鴿子,頭頂有一小縷黑色的毛,潔白如雪的野鴿子,頭頂有一縷黑色的毛,潔白如雪的肚皮上溢滿了鮮血,殷紅殷紅的,鮮血“滴滴答答”流了下來,落到雪庵深藍色的披帶裙上,落到堅實的黃色的土地上。

“它死了,一個小生靈離開了這個世界。”雪庵悲哀地說。

雨亭見到這般情景,也感到戚楚,一隻野鴿,它畢竟是小生靈啊!

“這是命運的安排,天降大霧,送走飛翔的生命。”雨亭勸慰道,扶起了雪庵。

雪庵顫顫巍巍地雙手捧著小鴿子,來到路旁,撿走一塊尖利的石頭,挖了一個小坑。她又找來一叢小草鋪在坑底。

“這便是它的墓穴。”雪庵說完,把小鴿子平穩地放入坑內,又找來一捧野花,紫色的,黃色的、粉紅色的、白色的,紛紛揚揚灑了一坑,然後堆起一個小土丘。

“雪庵,你看。”雨亭指著她的身後。

雪庵回頭一看,怔住了。隻見那片小野鴿,齊唰唰地轉到這邊,個個昂著頭,圓睜著眼睛,一眨不眨,褐紅色的雙爪站立於地,一副莊嚴的樣子。

雪庵見了,更加感動,可是雙膝跪地,在那小土丘上磕了三個頭。

雪庵一回頭,那片小野鴿不見了,淺黃色的土路上,一片淺淺的爪痕。

“奇了,真是奇了。”雪庵暗暗叫道,走到轎車旁邊,最後看了一眼小土丘,然後依戀不舍地上了轎車。

雨亭也上了轎車。

雪庵踩了油門,轎車原地不動。

她下了轎車,走到後麵,隻見車尾被撞,水箱漏了,水灑了一地。

“雨亭,糟糕,車被撞了,走不成了。”雪庵沮喪地說。

雨亭聽了,慌忙走出轎車,跑到後麵一看,果然如此。

雨亭想起來了,在他們為小鴿子入葬的時候,有一輛運煤的大卡車路過,可能就是被這個龐然大物撞的。

“怎麼辦?這荒天野地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雪庵焦急地望著後麵,茫茫大霧,沒有車的影子。

“用手機打電話。”雨亭說。

“你真是聰明過度了,哪裏有汽車修理部的電話,這水箱需要電焊。你這個書呆子,大社長,又有什麼用?”雪庵氣鼓鼓地一屁股坐到路旁的一個土墩上。

雨亭說:“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定會有個車來,把這輛車拖走。”

雨亭睜大了眼睛朝前後張望著。

一個小時過去了,沒有一輛車通過。

雪庵感覺有點冷,從車裏拿出一件夾克衫披上。

雨亭從車後背箱裏拿出兩瓶汽水,一瓶遞給雪庵。

雪庵說:“我不喝這個,我喝純淨水。”雨亭又從車後背箱裏摸出一瓶純淨水,後背箱裏放滿了麵包、罐頭、飲料、礦泉水,還有雨具、塑料布、衛生紙等。

雪庵接過純淨水,擰開塑料蓋,“咕嘟嘟”一仰而盡。

雨亭喝著北冰洋汽水,他太愛喝北冰洋汽水了。記得小時候,正趕上三年糧食困難時期,有幾次早餐是小高樁柿子,他毅然決然選擇了北冰洋汽水。炎炎之夏,胡同裏有吆喝賣西紅柿的小販,小雨亭用兩瓶北冰洋汽水換了一小筐西紅柿。他覺得那時的西紅柿很便宜,現在怎麼這麼貴,當然實話實說,爛西紅柿占了一半。北冰洋汽水在一段時期內銷聲匿跡了,直到前些年又冒出來。他興衝衝地買了一瓶,擰開瓶蓋,一喝,味道不對,原來是假冒偽劣產品。在一段時期內,假的不少,有人戲稱,就是敵敵畏也是假的。一個姑娘失戀了,買了一瓶敵敵畏,一狠心喝了,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她天真地認為,天不滅我!於是不想死了。打假後,北冰洋汽水貨真價實,那甜絲絲,涼嗖嗖,香噴噴的味道又“複僻”了。臨行前,雨亭買了一箱放進轎車後背箱裏。

“雨亭,有車來了。”雪庵叫道。

雨亭也聽到了汽車喇叭聲,他奮不顧身跑上去,隻見一輛奧迪小轎車飛馳而來。

“停下,停下!”雨亭叫道。

奧迪轎車飛也似開過來,車內有人嘟囔著:“找棺材板錢呀!”

雨亭聽見了,跳起腳罵道:“你他媽才找棺材板錢呢!”

雪庵聽了,咯咯笑道:“現在都興火化了,誰還埋棺材。”

雨亭也笑道:“那你剛才還挖個坑……”

雪庵聽了,又不言語了。

雪庵站了起來,對雨亭說:“可能是人家見你是男的,不理睬,我站到路中央攔一攔,試試。”

雨亭閃到一邊,雪庵來到馬路中央,前後環顧。

天下起霏霏細雨,小雨絲絲,滲入鬆軟的泥土,滲入泛青的潮濕的莊稼地,滲入飲煙嫋嫋的農舍。

這是地道的春雨,清新,滋潤。

小雨絲絲,飄落在雪庵的頭上、肩上,滑落下來,飄灑開來,浸濕了她褐色的夾克衫,浸濕了她深藍色的背帶褲。

雨亭從後背箱裏找出一把花傘,悄然來到雪庵的身後,撐開了花傘,蒼黃的底襯,一朵飄飄欲飛的大紅蝴蝶。

雨亭聞到了花的芳香,好像是從雪庵的身上散發出來的,絲絲的雨,白白的霧,誘發了她身體的芬芳,在風中飄散著,在雨中瀟灑著。

雨亭有些甜醉,有些朦朧,他朦朧著雙眼,小心地撐著花傘,拚命地吸吮著……

又一輛黃河牌大卡車飛馳而來。

“師傅,我的車壞了,幫幫忙……”雪庵的聲音像鄉間的風鈴聲。

卡車內的師傅瞟了她一眼,又望了望雨亭,把煙屁一吐,開走了。

雪庵回頭發現了雨亭,叫道:“你怎麼又來了?”

雨亭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撐著花傘,慢慢地退身,退到轎車旁,隱到轎車後麵。

又過了有一袋煙的功夫。

雨亭聽到拖拉機的聲音。緊接著一個老農民駕駛著拖拉機來了,拖拉機上坐滿了男男女女。

“姑娘,雨天站著可別凍著,餓了吧?”老農民把一個貼餅子塞到雪庵的手裏。

雪庵問:“老伯伯,前麵有汽車修理部嗎?”

老農民回答:“有,有,大概有60多裏路吧。”

拖拉機開走了,一股濃烈的柴油味飄蕩在空間。

天黑了,像一麵黑色的大網罩了下來,夕陽燦爛的景色消逝了,春黛色的山峰也消逝了,路麵上變得安靜了,隻在蟋蟀在草叢裏不厭其煩地叫著。

潮濕更重了,雪庵躲進了轎車,打開了轎車內的頂燈,橘黃色的光暈瀉在她無奈的臉上。

雨亭從車後背箱內取出麵包、牛肉罐頭和香蕉和雪庵一塊吃。

雪庵勉強吃了一瓣香蕉。

雨亭打開牛肉罐頭,用勺子挖了一塊熟牛肉遞給雪庵。

雪庵說:“我已多年不吃肉,平時就吃一些新鮮青菜。”

雨亭說;“那我到附近莊稼地裏拔一點青菜給你吃。”

雨亭說著,打開車門,滑下車,摸進附近的莊稼地。

月亮在青色的氛圍中悄悄地升起來了,晚間的霧,輕輕地流動,升到樹梢,像紗一樣,似雲、似煙、似一股淡淡的氣流。

月亮穿過雲霧,把透明的光輝灑在大地上,一切像用銀子鋪的,在有秋水的地窪上,又映出了閃動的月亮的影子。

雨亭在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珍珠式的露珠,從白楊的肥大而嫩綠的葉子上,從爬在老槐樹上重重下垂的淡紫色的藤蔓穗上,悄悄地降落下來。

雨亭終於摸到了一片蘿卜地,挖出一顆水靈靈的大蘿卜。然後捧在懷裏,又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回了轎車。

雪庵見到這麼一個圓呼呼的大水蘿卜,喜出望外。

“肯定是心裏美。”雨亭說著,用水果刀削開了蘿卜。

果然是一個心裏美大蘿卜,淡紫色的蘿卜心,夾雜著淺白的條紋。雨亭削開一瓣蘿卜,遞給雪庵。

雪庵滋滋有味地嚼著,聲音細微,嚼得很小心,好像在品味一件美麗的小巧的瓷器。

雨亭心裏也很快活,在這溫馨的春夜,與雪庵同棲於鄉間馬路的轎車內,真是別有味道。

雪庵吃完蘿卜,用手帕拭了拭嘴,微笑著對雨亭說:“我去方便一下,你可不許偷看。”

雨亭笑著說:“我是解剖人生的,什麼東西沒見過。”

雪庵從手包裏夾出一張濕巾,然後打開車門,滑下轎車,來到右側的土溝裏,悄無聲息地蹲下來……

雨亭聽到一陣淅淅瀝瀝的水聲,他的心有點顫抖,心跳加快,一股熱血湧了上來。

雪庵站了起來,雨亭看到一團白乎乎的東西一閃即逝……

雪庵鑽進了轎車,心情開朗許多,話也多了起來。

雨亭說:“想當年在工廠時搞野營拉揀,隊伍開到四海縣山溝裏,團長一聲令下,男左女右,黑漆漆的夜裏,響起一片雨聲,還夾著一陣陣雷聲。”

雪庵眉毛一揚,說道:“我看你寫的《西遁風雲錄》的小說中,慈禧西逃到河北一片莊稼地,要方便了,貴妃和宮女們圍成一圈,慈禧圍在中央,手紙是一片玉米葉子……人就是這樣,順其自然,隨遇而安。我覺得,讓人體的自然之泉,傾瀉到廣袤的土地裏,滋潤了大地,又養育了五穀雜糧;五穀雜糧又養育了無數的人,循環往複,以至無窮,從低級向高級,不斷遞進,多麼有趣!就像人赤條條而來,赤條條而去,任其自然……”

雪庵說著說著,不由自主地打開了轎車內的音樂。

是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樂曲忽而激越,忽而沉緩,在這寂靜的原野上回蕩著。

雨亭嚼著蘿卜,忘情地欣賞著這樂曲;他的生命仿佛融進了這樂曲中,仿佛來到了奧地利那青翠色的田野,看到了尖角的木屋,金子一般的小河;看到了牧羊女揮動著鞭子,在白絮一般的羊群中穿行。天,湛藍湛藍;雲,自由自在。遠處,偶爾傳來一聲聲望鄉的牧笛聲……

雨亭竟把蘿卜皮和蘿卡根都吞進腹中。

雪庵撲哧一聲笑了,說道:“你的魂被誰勾走了?”

雨亭的思緒回到現實之中。

雪庵說;“如果女人是一隻船,她希望男人是一個纖夫,拉得慢和快其次。她看重的是男人為自己流汗賣力氣的樣子。另外,她更希望有盡可能多的船,看到她的男人為了她而身體竭力前躬的神情和造型。”

雨亭笑道:“就像《纖夫的愛》中的於文華和那個小夥子。如果男人隻是一隻船,總是把事業這張帆高高掛起,而使這隻船快速前進的,常常是隱身於船後的螺旋槳——女人。”

雪庵道:“我看你總是生機勃勃,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你就是在憧憬中生活的男人。希望是什麼?是可怕的妓女,無論誰,她都一樣擁抱。等到你犧牲了無價之寶,她就將你丟掉!”

雨亭關掉了轎車車廂裏的燈,他悠悠地說:“希望是一種要付出代價的奢侈品,隻要用智慧和勞動才能將希望變成現實。隻要存在著希望,生活就有動力。生活上處境困厄的時候,事業上遭受挫折的時候,被敵人圍攻和被朋友出賣和拋棄的時候,隻要希望之火不滅,就能找到出路,走出困境。我認為,男人生命的最強烈的光芒,不是來源於他大獲成功的時候,而是來自於他瀕臨絕境仍然凜然堅持的那一瞬間,來自於他從失敗中踉蹌站起來的那一瞬間。”

雪庵幽幽地說:“這段話還真有點男子漢的味道,像男人身上那種濃烈的煙草的味道。”

雨亭說:“雪庵,我總覺得你身上有一種憂鬱的氣質。我覺得你有著充裕的物質生活,丈夫又不怎麼管你,你的生活自由自在,你有什麼憂愁呢?”

雪庵想說出丈夫不管自己正是她的憂愁所在。丈夫為拍電影和電視劇浪跡天涯,接觸外界的機會很多,難免生出許多情緣。不知有多少美麗動人的女孩環伺於他,又有多少綺麗佳人做著電影夢。丈夫不管她,可能正是心有內疚的表現,也可能是另有心上人的緣故,總之,丈夫越是對她寬容,她越是覺得孤獨。

雨亭說:“憂愁,說到底是人的患得患失的本性的自然流露。沒有得到的,擔心得不到。已經得到的,又怕再失去,於是就貫穿了人生。正如《詩經》上所雲:‘心之憂危,若蹈虎尾,涉於春冰。’一個人如果不能從愁的蛛絲縲絏中解脫,不但難以有大的成就,而且也不能享受人生的真正快樂。與其為潑出去的水惋惜,不如再提一桶水。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雪庵說:“這些道理都懂,愁一愁,白了頭;笑一笑,十年少。”

雪庵側著身子,仔細地諦聽著。

雨亭以為來了生人,警覺地望著四方。

雪庵說:“我聽到了水的聲音,雨亭,你聽,但願不是幻覺。”

雨亭努力使自己靜下來,他也仔細地諦聽著。

果然是水的聲音,流水淙淙。

雪庵驚喜地說:“可能是一條河,一條大河,奔流不息的大河。”

雨亭說:“奇怪,白天怎麼沒有看到?”

兩個人躡手躡腳下了車,朝水響的地方摸去。

雪庵走得挺快,很快把雨亭甩在後麵。

走了沒有三四裏地,走上一個高坡,雪庵站在高坡上叫道:“啊,真是一條大河!”

雨亭緊跑幾步,也奔上高坡,隻見眼前出現一條銀光鱗鱗的大河,緩緩地流著,對岸有一片密密匝匝的樹影,皎皎月下,河中映出樹的倒影。旁邊有一座石橋。

雪庵歡快地跳下河堤,雨亭也隨她下了河堤。

雪庵由衷地說:“這河水多清涼,我要下去遊泳,洗一洗身上的穢氣。”

雨亭道:“這河水看樣子挺深,下去有危險。再說水太涼。”

雪庵咯咯笑道:“你還不知道吧,我是冬泳冠軍,曾經橫渡昆明湖。雨亭,你背過臉去,不許偷看。”

雨亭順從地將身子背轉,忘著石橋。這石橋果然也有曆史,飽經車輛驢馬的踐踏,灰索索的一片。

“雨亭,好了。”雪庵已撲通跳進水中,浪花飛濺。

雨亭見地上狼藉著她的衣裙、鞋子。

雪庵像一尾小白魚盡情地在水中翻騰、穿梭。

雪庵遊泳的姿勢確實很優美,兩隻雪白的手臂似兩隻白槳,有節奏地劃動著。她烏黑的頭發披灑在水中,像一朵黑色的睡蓮。

“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擊水三千裏。”雪庵在水中吟著詩,似浪裏白條疾行。

雪庵跳躍著,臉上都是水珠;她在水中盤旋著,兩隻水銀葫蘆一起一伏。

雨亭看怔了,這仿佛美人出浴圖。人生如何此美好,她真是精雕玉琢的精品。

雨亭怕雪庵有閃失,於是脫掉衣服,隻穿一條內褲,也跳入水中。

平滑的河水不像他想像的冰冷,反而有些溫暖,暖暖的水流滋潤著他的肌膚,使他產生一種異樣舒服的感覺。離河岸近的地方,水並不深,腳底能踩著一些碎石,有點紮腳。

雨亭向雪庵遊去,剛遊了六七米,便覺得躍入一個深淵,腳踩不著底,水流淌急,浮蕩著一些搖搖欲墜的水渦。這些墨綠的水草搖拂著他的身體,他的臉,癢癢的,鬆鬆的。

雪庵忘情地嬉遊,奮力向遠方遊去。

一群亮晶晶的東西湧了過來。雨亭仔細一看,原來是一群河鯽魚;它們成群結隊,很快遊走了。

又有一隻小精靈遊了過來,雨亭抓住它,原來是一隻墨綠色的青蛙。它鼓著兩隻眼睛,友好地望著雨亭,露出白馥馥的肚皮。

雨亭放掉青蛙,放眼朝前望去,雪庵沒了蹤影。

他有點慌了,大叫:“雪庵!雪庵!”

雪庵沒有應聲。

雨亭的兩隻腳先是顫抖,緊接著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奮力往前遊去;遊著,遊著,忽覺右腿被一雙柔軟的手抱住了。他感覺是雪庵的手,溫溫的,柔柔的。

雨亭向下摸去,摸著一個絨絨的軟軟的東西,再一伸手,手滑掉了。他再一次下滑,攔腰抱住了一個白鳥般的柔軟的身體,體溫尚存,微微顫抖著。

原來雪庵被河底的小草絆住了。

雨亭費力掙脫了紛亂的雜草,挾著雪庵向上遊去,一忽兒浮出了水麵。

雪庵已精疲力盡,任憑他遊到岸邊。雨亭費力把雪庵推上岸。

雪庵玉體橫陳,就像橫臥在沙灘的裸身美人,她美麗動人的胴體在溶溶的月光下,閃爍著瑩瑩的光。

原來雪庵在裸泳。

雨亭翻身上岸。

雪庵看到雨亭,露出燦然一笑。

“要是沒有你,我已與大自然融為一體。”雪庵淒涼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