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 3)

“怎麼會呢?”雨亭一陣激動,眼裏含滿了淚,他忘情地撲到雪庵身上。

“我不能沒有你,我愛……你!”雨亭在雪庵臉上落下無數的吻。

雪庵也伸出兩隻雪白的臂膀,攬緊了雨亭,眼裏閃動著晶瑩的淚花。

雨亭覺得渾身的血液沸騰起來,她的愛撫便他心蕩神移;夜幕的黑暗更激起了情欲,他兩眼朦朧,雙頰火紅,膨脹起來的身體戰栗著……

雨亭深深感到雪庵粉白的身體上散發出來的杏仁般的苦香味,以及她纖白的手指的力量。

“我愛你,雨亭……”她呻吟著,完全沉醉在這熱烈的生氣盎然的熱吻之中,她的身體不停地顫抖著,她覺得她的身體飄飄地往上浮,完全忘記了周圍的存在……

雨亭幾乎淹沒了雪庵,他緊緊地攬定雪庵的嬌軀,在她迷人的身體上吻著……

忽然,雪庵猛地翻了一個身,嗚嗚地哭起來。

雨亭不知所措。

“雨亭,你原諒我吧,我不喜歡性,我崇尚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我說過,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連在一起的……”

雪庵說完,抱起衣服,向夜的深處走去,一忽兒便消逝了。

長時間的靜默。

草蟲似乎停止了奏樂。河邊的一隻青蛙,忽然用力地叫了幾聲,以後,歸於一片寂靜。

雨亭回到車裏時,雪庵已穿好衣服在後座上睡熟了。

第二天晨曦微露,他們又上路了。雪庵的心情顯得格外好,駕著車,哼著小曲,滿麵紅光,神采奕奕;眼眶裏淚光盈盈。

雨亭裝作沒有看見,說:“隻有理性沒有情感,生命就光華;隻有情感沒有理性,情感就過於廉價。人生之旅,就如一隻小船;理性是船,情感是槳。又如兩人偕行,一個半身不遂雙目明朗,一個又聾又瞎身強力壯。”

雪庵用手指著路旁農戶院落裏的一隻拉磨的毛驢說:“你看這毛驢,它就像你這般年齡;中年像一隻拉磨的驢,一頭耕地的牛,一匹喝很少水走很遠的路千裏迢迢的駱駝。中年活得最累,他們已經失去了荒唐放縱的權力,又無法使自己高望而受人愛戴。老年的真實心情是不甘心。盡管有老成、老練、老辣之說,就像是上好的牛排來了,牙不行了。婚姻熬成了婆婆,但昔日的姿色也隨著歲月無情地流逝了;滿眼美女如雲,可是自己一把皺紋的老臉,也不好意思往裏擠了,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了。青年是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好指點江山,激揚文學,多慷慨激昂,躁動不安,少年壯誌不言愁,天使的光環。”

雨亭指著路邊小河裏一群光腚的孩子,說道:“童年,是光屁股的天使。”

雪庵順著他手指的方她睡覺的姿勢有點像小貓。

雨亭不覺困倦,倚著前座,神目飄渺,思前想後,頗覺有趣,宛入仙境。通過此次旅遊,特別是奇遇和夜泳,他發覺雪庵奇特,神秘,更加愛憐和敬重她,這種感覺,使他有一種升騰的愉悅。

雨亭脫口而出一首七律詩:

迷索斜雨斷橋邊,淒厲老鴉無力眠。

倩影閃出白烏色,河光泛入鏡花緣。

乾坤飄蕩堆雨亭,才氣縱橫生雪庵。

齊魯歎為神聖地,情真意切不一般。

將近晨曦,東方出現殷殷白色,萬縷生機滲入人間,推開黑幕,雨亭恍恍惚惚,也顧不上聽雪庵的嚶嚶夢語,進入夢境。

正睡間,忽覺車身顛沛,雨亭起身,朝後望去,正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巨人,身高七尺,滿嘴胡須,如黑炭一般,正用力推車。

雨亭大聲喝斥,那人置之不理,依舊用力堆車。

雪庵仍在熟睡。

汽車上了土坡,上了石橋,過了大河,沿著公路繼續前行。

堆車之人摸樣誠實,態度認真,滿頭大汗,肌肉裸露。

雨亭驚歎不已。仿佛夢境;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生疼,自覺不是夢中。

這時,路上已有稀少行人,有拎籃前行的婦女,趕著牛馬的農人,開著施拉機的老者,她們都為這個壯漢呐喊助威。

雪庵也酰了,見到這般情景,泰然自若,笑道:“天助我也!”

雨亭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盯著那位壯漢,他生怕他把車推出路沿。

雪庵吟道:

山和山,它們說些什麼?

相對沉思

路和路,它們說些什麼?

直通心徑

水和水,它們說些什麼?

一脈相承

橋和橋,它們說些什麼?

共同載重

那壯漢蠻有氣力,一氣推了二三十裏,車在一個簡陋的汽車修理部前停了下來。

雨亭趕快跳出汽車。

雪庵整理一下衣襟,用梳子梳理一下頭發,坦坦蕩蕩下了車。

壯漢憨憨地笑著,立在一邊。

一位五十多歲模樣的修理工從屋裏走出來,著到這般情景,對那壯漢說道:“啞巴,你又做好事了。”然後對雨亭道:“他是我們這一帶的雷鋒,經常幫助別人。”

雪庵從手包裏拿出一疊鈔票,遞給壯漢,感激地說:“謝謝你!”

壯漢一看,連忙搖手,嘟嘟地說不出話來,臉憋得通紅。

雨亭說:“這是小姐的一點意見,你買身新衣服穿吧。”

壯漢一聽,拔腿就跑,轉眼無影無蹤。

修理工笑道:“我說他是雷鋒吧,咱們山東人就是實在。他幫人做事從不要一分錢,行善積善,善有善報,啞巴有說話的一天。”

雪庵說:“大叔,我也是山東人。”

修理工上下打量著她,笑道:“咱們山東還有這兒俊俏的丫頭?”

雨亭道:“我是半個山東人。”

修理工仰天笑道:“別拿我敲鼓,都往咱山東人靠,山東人豪爽、實在。這汽車哪兒壞了?”

雨亭回答:“油箱漏了,讓別的車撞了一下。”

修理工俯下身看了看油箱,說道:“都撞癟了,我拿電焊焊一下。”說著,返身進屋,拿著焊槍鑽到車底下。

火花四濺,濺得雪庵低著臉藏到雨亭的身後。

有抽一袋煙的功夫,修理工滿頭大汗鑽出了車底。

“修好了,灌點油就行了。”他說。

“師傅,您這有油嗎?”雪庵問道。

“有,有。”修理工進屋拿出一隻塑料油桶,給這輛車灌了油。

“師傅真好!”雪庵感激地說著,付了錢。

“誰讓咱是老鄉呢!”修理工爽朗地笑著,拭了拭汗。

不一會兒,轎車就穿行在平坦的馬路上,雨亭看著雪庵纖巧的手握著方向盤,雪庵杏核般潔淨深湛的眼睛,專注地望著前方,感到有說不出來愉悅。

昨夜那充溢著薄荷香的河流,那水色的胴體,仿佛是一個夢幻。

轎車在大片大片肥沃碧綠的田地和茂密的榆樹林之間穿過;這些樹木結實渾厚,莊嚴雄偉,就像剛才那位修理工,臉色紅潤,體格健壯。一抹平川的田崗,就像人身上的補丁似的,一塊接一塊綴在大地身上,一直伸到路邊。它襯托著那聳立在地平線上,隨風搖動的榆樹、楊樹、柳樹、槐樹。原野上散出清新,潮濕的泥土氣息。草葉和樹枝上,掛滿亮晶晶的水珠兒,被陽光一照,就如串串的銀珠,閃閃發光;一朵朵野花沐浴得更加鮮麗,嬌嫩得像剛發育成熟的處女的臉蛋。

前麵逶曲折地躺著一條明亮的小河,輕風吹動,掀起鱗鱗的魚紋。一條小船正隨風而去,船夫揮動黝黑的雙臂,快活地操著竹篙。一個風姿綽約的少婦穿著粉色襯衫,打著一杆花傘,悠悠自得地欣賞著河岸的景色。

間或,還有一兩聲鷓鴣的鳴叫和斑鳩嘹亮的啼囀啟蒙曠野。近處,有個瓜棚,瓜蔓纏住竹架,正拚命地往上攀。風掠過瓜棚,把一股股微帶苦味兒的清香撩過來,使人心清肺潤,十分舒服。風中還雜夾著一股煙草味。雨亭仔細望去,原來是一個窩棚裏翻出一股股青煙……

雪庵忽然說:“雨亭,我想起了一個詩人的詩句。”

“說給我聽。”雨亭側過身子。

雪庵注視著前方,呤道:

沿著鴿子的哨音

我尋找著你

高高的森林擋住了天空

小路上

一顆迷途的蒲公英

把我引向藍灰色的湖泊

在微微搖晃的倒影中

我找到了你

那深不可測的眼睛……

雨亭道:“好詩,這個詩人姓趙。”

雪庵道:我再吟一首詞,你聽:

清夜似墨,

月色如銀,

酒斟時須滿十分;

浮名浮利,

休去勞神。

似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

且陶陶,樂取天真。

幾時歸去做個閑人,

背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雨亭道:“這是北宋文學家蘇東坡的《行香子》詞。”

雪庵問道:“雨亭,你說人生的最大樂事是什麼?”

雨亭想了想,回答:人生的樂事很多,依我看,主要有以下幾種:

高臥靜坐嚐酒品茶閱書

臨貼對畫詠歌鼓琴焚香

賞花候月聽雨望雲觀星

負喧賞雪看鳥觀魚漱泉

濯足倚竹撫鬆遠眺俯瞰

散步蕩舟遊山玩水訪古

尋幽消寒避暑隨緣忘愁

慰親習業為善。

雪庵道:人生享盡樂事,自能延年益壽,我告訴你一首延壽格言:

吾愛吾廬梨花院落

遠山當戶秀水繞門

海闊天空鳶飛魚躍

水天一色雲海微茫

明窗淨幾清簟疏簾

有琴書樂無車馬喧

清風徐來水波水興

海潮澎湃銀山萬重

東圖書府西翰墨林

臥遊五獄坐擁百城

山雨欲來溪雲初起

江流有聲皓月千裏

魚鳥散慮文史怡神

白雲娛意清泉洗心

入竹穿鬆探幽搜奇

逢時遇景名勝留題

秋月澄明春光韶秀

聯吟東閣縱目南樓

劃船載酒乘風破浪

東而忘返終日酣賞

雲霞似錦園林如繡

數竿修竹梅窗影瘦

煙波一棹不知所往

舟橫野渡豁然開朗

迷人柳色醉客花香

一池荇藻夾道垂楊

閑看秋水靜聽天和

鳥踏花枝蝶戲花葉

碧桃滿樹紅杏出牆

小橋流水老樹夕陽

蟬噪夕陽鶯啼曉穀

牛背牧笛江上漁歌

薔薇上架蒼蘚沿階

一簾花雨半榻茶煙

風搖竹韻露藕荷香

半山鬆濤滿地梨雲

遠川如帶高閣逼天

江山如畫風月無邊

天空鶴唳水田鷺飛

世外春色夜半鍾聲

新亭延日長橋臥波

晴嵐雲擁日麗風和

小樓聽雨孤桐瀉泉

圍棋石上暖酒花前

橙黃橘綠一年易過

春風楊柳秋雨梧桐

碧潭映月白雁橫空

日暮倚竹月下撫鬆

夜雨初霽曉煙朦朧

卿雲虯縵旭日初升

綠波蕩瀾白雲往複

群鶯亂飛雜花生樹

惠風和暢天朗氣清

餘霞散綺落日銜山

繞徑灌花臨流濯足

柳蔭垂釣聊以自娛

蒼茫暮色四起炊煙

花影疏落新月纖纖

讀書稽古別有會心

月白風清飄飄欲山

理身世尚友古人春光爛

青溪綠漲雨後新綠風過

微香居易俟命隨遇而安

無酒學佛有酒學仙花

堆錦繡鳥弄笙簧芳序

改變春去堂堂新交舊

契偶酌言歡知已真率

晤對忘言荷亭避暑

竹院乘涼風翻麥浪

雨灑蕉聲訪遇高隱

泉石煙霞性高入古

蓋代之華柳蔭路曲

夜渚月明荷錢疊水

數點螢燈信步閑行

漁樵問答相與忘形

共話桑麻秋高氣爽

山靜日長丹桂飄香

金風送涼父母俱存

兄弟無故妻即熙熙

家庭雍睦

籬菊堆金蟋蟀在床

登樓望月萬慮皆忘

衣食粗足官私不負

康強逢吉含鋪鼓腹

冬日曝背暖閣禦寒

雪齋月朗四望皓然

日出而作日入而隱

人各有業日食其力

踏雪沽酒擁爐忘憂

寒江獨釣蓑笠孤舟

民和年豐海內升平

景物清絕悠遊忘年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崇山峻嶺茂林修竹

言皆藥石意盡慈悲

敢告世人樂與心隨

嶺上停雲岩前飛瀑

千岩競秀萬壑奔赴

百年如夢惟樂為貴

曠觀宇宙棲棲何為

雨亭歎道:“人生能有這種修養和這般意境,難能可貴。可惜人多是與事者迷,旁觀者清。”

轎車在行進中,輪胎卷起的一股股黃塵飄散在雨亭的身上,雨亭聞到這黃土地的氣息,感到一陣陣愜意。

山坡上,一群雪白的山羊正悠然自得地啃著茵茵的青草,其中兩隻異性山羊親昵地倚偎在一起,發出嗚叫。

雨亭望著雪庵紅潤的麵龐,想起昨夜夜遊的情景,忽然問道:“雪庵,你為什麼不喜歡性呢?”

雪庵聽了,滿臉頓時改色,問道:“你覺得這個很重要嗎?”

“不,不……”

“在我看來,愛,是高於性的。是精神,是高尚的;性是肉體,容易使人墮落。作為女人,不能成為性的犧牲品;作為人,不能成為性的奴隸;性容易使人墮落,性的處境是可憐的;無愛的性不能成立,婚姻生活中的磕磕絆絆難免使性成為首當其衝的受害者。有愛的性也不能是主動的,唯恐落進肉體的泥潭。我在上高中時,也有過性的渴望,做過性夢,但沒有具體的人,具體情節也忘記了。記得有一次到農村勞動,我穿裙子在河堤上走;風撩起我的裙子,一個農民正在偷看,我嚇得緊緊捂住裙子。上大學後,我有過強烈的性需求,特別是看到一些文學名著的性特寫,但我一直在躲避那個性。一次,有個男同學邀我郊遊,走過一片玉米地,他突然一下子抱住了我,從此我對他的感情蕩然無存。以後我寫信告訴他,你的這個唐突的舉動,撲滅了我心中剛剛燃燒起來的藍色的火焰。”

雨亭道:其實,當女人走上社會,性的封閉狀態從此結束。當女人開始自覺尋找丟失已久的自我,性的開放成為每個人必須麵對的嚴肅課題。避孕技術使性行為與生育的分離成為可能,而性解放在觀念上以至在方法上,為性的獨立爭得了一席之地。女權主義對雙重道德標準的挑戰,將處女膜、貞潔一類隻對女人而言的價值,送上了曆史的祭壇。性因此不再是男人的特權,女人被證明同樣有享受性感的權利,單身同居以及婚外戀至婚外性,使得性走出婚姻家庭的藩籬,而且越走越遠。因此,多出了性與愛的分離,也多出了性與婚姻的分離。性,像是從人的立體性中遊離出來,也從傳統的社會規範中分離出來,越來越多地表現了它自身的自立性,個體性和個性,呈現出空前多的和自由的狀態。

雪庵道:“我的一個大學女同學曾經是性解放的先軀,回首往事,她在尋找自由的道路上披荊斬棘,傷痕累累,身心創傷至今難以康複。人生有得有失,在獲得自由的同時,丟失的可能恰恰是原來擁有的寧靜和自我。”

雪庵在說最後這句話時,加重了語氣。她舒展著胳膊,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清新的空氣,又接著說道:“到街上走一走,幾乎所有的書攤,性文學成為悄貨。隱私成為公眾話語,一些女作家也爭先恐後展露自己的性心理。有了新的頭銜,性工作者,‘掃黃’成為和平年代中打不完的戰役?性的領域一旦破謎,人們趨之若鶩。女人的禁梏太久,一旦解禁,四處泛濫。正人君子,在後現代浪潮的衝擊下如坐針氈。一種奴役解除了,比如對女性的禁錮和壓抑,另一種奴役又出現了,如今某些女子的注目集中在化妝品、豐乳器,露肚臍上,其熱情不亞於當年的裹胸和纏足。更有甚者,我的一個女朋友津津樂道於國外進口的淫具,竟不願過正常的性生活,一種神話消失了,比如處女膜,另一種神話又出現了,性高潮的價值被誇張到比吃飯還重要的地位,性是重要的,但它並沒有重要到可以覆蓋整個人性;性快感是重要的,但它並不能包容人世間所有的快樂;性欲也是重要的,但它並不比先存的欲望,發展的欲望,安全的欲望,創造的欲望,交友的欲望更加重要。可見,女人從性的奴役下徹底解放出來並不是一條平坦的道路,她必須在清水中濾三次,在鹹水中洗三次,在堿水中煮三次。”

雨亭道:“你這些見解精辟,咱們換一個題目吧。我最近看了一部書,書名叫‘新生活運動’,有些莫名其妙。”

“說給我聽聽。”雪庵側過頭,朝雨亭嫣然一笑。

她這種笑,令人消魂。

雨亭徐徐地說:引子是這樣的。

社會中有這樣一群人:

他們在上班的車上,

目光呆滯或者昏昏欲睡

他們聽到善意的批評,也勃然大怒

他們已經兩個月沒有好好看看太陽和月亮了

他們把與愛人接吻當成例行公事

他們三天沒洗襯衣,

一個月沒擦皮鞋了

他們無休止的工作、加班

他們的家裏髒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