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讓黑手把梯子還回來,自己順著梯子下樹,人家已經穩住了天下,夜長夢多,時不我待。他要出擊了。
依照他在官場鬼混了大半輩子的豐富經驗,還有對眾多“同仁”本性的深刻了解,他選擇的銳利武器就是女人。值得慶幸的是,他深謀遠慮,早就在女人身上進行了“長線投資”,現在到了收獲的時分了。於是,他留住了愛妾柳如是。
氣氛很不尋常,仿佛師長對著學生,莊重得讓人壓抑,夫妻之間應有的溫馨戲謔一掃而光。柳如是很不習慣。但是,近來丈夫心情不佳,她得格外小心翼翼,就異常溫柔地留了下來。
好半天,錢牧齋才開了尊口;“我倆現在是‘患難夫妻’了!”
到底是“文壇教主”,不!應當說是“情場老手”,征服女人實在是遊刃有餘,連已經有了名分的女人也要“攻心為上”。
一開口,氣氛就立即改觀,柳如是立即感動得熱淚盈眶。所有的壓抑都變成了無限的柔情,她激動得撲了上去,用玉臂摟住了白發丈夫的脖子,深情地說;“我早就等著你這句話了!”
夫妻之間確實用不著過多的話語,兩人擁抱在一起,都感到了心心相印,再也用不著說話了,就那麼著相擁相抱,就感到了無限的愜意。柳如是真希望就那樣地擁抱下去,讓時光在身邊默默地流失。
又一個“好半天”,錢牧齋又開口了,還是一句;“我想求你辦一件事。”
“既為‘患難夫妻’,何言一個‘求’字?”柳如是來了滿腔的俠氣,“隻要我能辦到的,甭說一件,就是十件八件,肝腦塗地,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當真?”
“既然嫁給你了,妾的一切均歸郎君所有,一切行止,唯君是從,聽你的吩咐就是了。”
可憐的柳如是,一心一意地就想當老丈夫的“賢內助”,她期待地望著錢牧齋,想知道到底有何事相求,還值得如此莊重。
錢牧齋也頗犯躊躇,一時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單刀直入?最後決定還是半吞半吐地說吧,以柳如是的聰明,不會不明白他的意圖。
他隻是輕輕地一點;“你該認識阮大铖吧?”
柳如是立即明白了:原來如此!她的丈夫畢竟也是一個男人,而且是一個野心勃勃的男人。那麼,她就隻能當這個丈夫的工具,何況,她還是秦淮名妓出身。
她當然認識阮大铖。當年在秦淮河上,阮大铖也是一個出手闊綽的名嫖客,多少姊妹都是被他“梳弄”的,他人長得高大偉岸,而且在女人麵前又有著善於煽情的技巧,再加上揮金如土,哪個名妓不喜歡把他當作“恩客”?她當然不會愛上他,那是一個俗不可耐的凡夫俗子,可是也著實盤桓了一段時光,相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應該是公開的秘密呀!在秦淮河上,哪個名妓沒有諸多的風流韻事?可是,在她嫁給錢牧齋的第一天起,彼此就心照不宣,再也不能重提過去那些令人傷心的往事。事實上,這個錢牧齋對她也是十分尊重,從來就是十分謹慎,生怕觸及了她心上的傷口。今天卻是一反常態,偏偏用這樣莊重的方式,如此嚴肅地提了出來。
這意味著讓她重操舊業!她早已決心與那種出賣色相的生涯一刀兩斷了,可現在——她在一聽到丈夫的話語時,隻感到五雷轟頂,立即怒火中燒,這個男人是怎麼了?官迷心竅到了如此地步!竟然把自己的女人拱手推向政敵的懷抱,還是一個男人嗎?她望著眼前這個曾經十分熟悉的臉,感到他是那麼陌生。此刻這張臉,卻又出奇的冷靜,完全沒有表情。她真的恨不得給他的無恥一個響亮的耳光。
然而,她的憤怒很快就被化解了,這是白發丈夫又說了一句話:“這要委屈你,我真的非常合不得。”
這張陌生的臉又變得十分熟悉了。她是女人,而且是心細如發的女人。丈夫出此下策,實在是無可奈何呀!想想丈夫的處境,不是別無選擇嗎?現在他已經在患難之中了,我責無旁貸呀!聰明的丈夫三句話是一個整體,她不能不表態了,而且隻能義無返顧,
於是她抬起頭來,表情十分凝重,仿佛一個義士走向刑場,說出了斬釘截鐵的四個字:“唯君驅使!”
錢牧齋卻莞爾一笑:“我隻不過想以你的名義,請他吃一頓飯而已。”
柳如是又好氣,又好笑,就揶揄他說;“別看我是一個婊子,卻偏偏要用這句俗話,你這是又想當婊子,又想樹牌坊!掩耳盜鈴而已。”
錢牧齋黯然心傷,低頭不語。
癡情的柳如是反而安慰起丈夫來了:“你用不著為我惋惜,我反正已經是殘花敗柳,臭名遠揚了。哪個不知道我風流成性?再多一件淫聞也無所謂:隻是我怕因此你在清流中的地位。複社諸君子會怎樣議論你!他們的‘腹誹’你也受不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