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方才把小煙袋攥在手裏,在牙齒縫裏迸出一口唾沫,吐在地下,說:“那倒不在乎此!”汪禦史搶前了幾步,那邊又有兩個侍衛在那裏敬鼻煙呢。這個接過來,且不聞煙,把個炮針筒的磁壺翻來覆去,說:“這是寒江獨釣,可惜是右釣;要是左釣,就值了錢了。”
說完了這句,把煙磕了點在手心裏,用指頭粘著,望鼻子管裏送,接連便是幾個噴嚏。那個哈哈大笑道:“你算了吧!回來嗆了肺,沒有地方貼膏藥。”那個把壺遞過去,嘴裏還說:“好家夥,好家夥!包管是二百一包!”汪禦史又搶前了幾步,便到空場上。跟班正在那裏探頭探腦的望。汪禦史走過去,跟班的服侍著主人上了車,自己跨上車沿子。趕車的把鞭子一揮,那車便望來的那條路上,滔滔的去了。
汪禦史在車子裏,心中感歎道:“方才看見軍機大臣的樣子,令我功名之念登時瓦解冰銷!”正在出神,車子已進了西直門,趕車的便問:“爺要上什麼地方去?還是回家?”汪禦史道:“我要到浙江會館去拜個客。”趕車的聽了,便把車子望東趕去。不上二三裏,就是正陽門。正陽門一條大路,車馬往來,自朝至暮,紛紛不絕。汪禦史在車子裏忽然覺得車輪停了。探出頭來一望,原來是叉車。後來愈來愈多,把一條大路擠得水泄不通。汪禦史十分著急。看見人家也有下車來買燒餅吃的,也有在車廂裏抽出書來看的,也有扯過馬褥子來蓋著睡覺的,無不神閑氣靜,汪禦史也隻得把心捺定了,在車裏呆呆的等。等到太陽沒有了,方才漸漸的疏通。汪禦史看時候遲了,客也來不及拜了,便說:“回去吧。”
趕車的把車趕到家門口,汪禦史進去了,脫去衣冠,太太便同他說道:“今天煤沒了,米也完了,跟班的和老媽子要支工錢。你明天要打算打算才好!”汪禦史聽了,異常愁悶,便道:“太太,我何嚐不打算?偌大京城地麵,像我們這麼樣的官兒,正不知論千論萬。照這樣一年一年熬下去,實在有點煩難。就是我同衙門的幾位,光景和我不相上下,除掉賣折子得那幾個斷命錢之外,還有什麼意外出息麼?”兩人說著,又相對唏噓了半日。太太忽然想起道:“你不是前天說,你有個堂房兄弟,進京引見來了?他是個闊人兒,可有什麼法子弄他幾個?”汪禦史搖頭道:“那是我一脈之親,怎麼好意思去想他的錢財呢?”太太道:“現在家裏這個樣子,年又來了,也叫無可奈何了!”當夜無話。
次日,汪禦史便去找那個堂房兄弟。他堂房兄弟叫做汪占魁,很有家財,在杭州城裏專事遊蕩。他父親愁的了不得,看看他年紀大了,什麼事不能做,還是替他捐上一個官,雖不望他耀祖榮宗,也給他留下一個衣食飯碗。那年秋裏黃河決口,急待賑捐,到處遍設了局子,隻要七成上兌。他可就花了五千銀子,給汪占魁捐了個大八成知縣。這回進京引見,嫌店裏嘈雜,借住在一個人家。這個人家,是在京裏當書辦的,有個親戚在杭州織造那裏當茶房,不知如何被他認得,此番與汪占魁結伴來京,汪占魁就住在他家裏。臨行時,他父親給他一封信,說:“京城裏有你堂房哥子在那裏做禦史,一切事體托他,諒無不妥的。”他到京之後,到汪禦史家投信,汪禦史剛剛拜客去了,不曾會著。他因為著居停主人連日替他擺酒接風,忙得不亦樂乎,也不曾到汪禦史家裏去過第二遭。這天,剛剛起身梳洗,外麵傳進一張片子,他一瞧是堂房哥子來了,連忙叫“請”。
欲知汪禦史見了汪占魁麵後,有什麼說話,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