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理解不透,朗誦者就會很容易地在有聲語言上滑入“形式主義”的泥淖。例如文中第一句為隱喻,用流水比喻時間,是作者在慨歎人生就像流水一樣一去不複返,內裏夾雜著詩人對蹉跎歲月憂心如焚的情感。“黃河之水天上來”是為“奔流到海不複回”做鋪墊的虛寫,並不是描寫黃河雄偉氣勢的。所以要在一種憂鬱的心態、深思的狀態中,用小些、虛些的聲音來朗誦這句話才符合語意。如果高門大嗓,言黃河之壯闊就大錯特錯了。
出現醉態的形體表演在於不明白體態語的作用和朗誦表演性的內涵。朗誦的表演性應該體現在如何刻畫朗誦者和作者合二為一的內心情懷與個性特征上,而不是體態語上。體態語對語意具有強調、補充、說明的作用,隻是表達思想感情的一種輔助手段,過度開發它的表演功能,會誤導使觀眾的注意力偏離對主題的欣賞,從而誤導觀眾。
總之,丟掉李白的愁緒而選擇形象逼真的醉態表演和豪邁狂放的語言表達,正是犯了“形式大於內容”的錯誤。究其實質,還是想當然的膚淺理解和錯誤的朗誦觀念造成的。
第三節 《再別康橋》朗誦辨析
再別康橋
徐誌摩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裏的豔影,
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裏,
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樹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裏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這首記遊詩作於1928年11月,是徐誌摩第三次赴歐洲旅遊並在歸國途中寫下的。康橋是當時對英國劍橋的音譯。
《再別康橋》的美學價值在於詩人通過自己的“康橋理想”營造了一個世人向往的“精神桃花源”。每一個人都可以在詩人的“彩虹夢”裏得到某種感情寄托。正如詩人在《吸煙與文化》一文中所言:“我在康橋的日子,可真幸福,深怕這輩子再也得不到那樣甜蜜的洗禮。”詩人的甜蜜幸福是有原因的:一是因為母校是開啟作者文學性靈的地方,二是和人豔如花的林徽因有一段純淨的感情。
1921年,徐誌摩到英國劍橋大學留學,遇到一代才女林徽因,於是浪漫多情、已有妻室的他悄然發起了進攻。林徽因為了躲避徐誌摩,和父親商量之後不辭而別回國了。而詩人也很看得開,並沒有把這段情事放在心上,隻是理智地“各走各的方向”(徐誌摩《偶然》)罷了,“不帶走一片雲彩”正是作者當時最真實的情感表白。
況且寫作此詩的時候,作者正在經曆另一段情感糾葛。1924年,作者遇到了自己好友王庚的妻子、風華絕代的陸小曼。交往中,二人擦出了愛的火花。1925年,為躲避這種畸形的感情,作者很理智地再次出遊歐洲,但陸小曼的一封“病重速歸“的電報又讓作者不顧一切地趕了回去。1926年婚後的兩人,其實生活並不和諧,徐父不僅不接納陸小曼,還斷絕了他們的經濟來源。但陸小曼卻跳舞、打牌、吸食鴉片……過著揮金如土的日子。生活的拮據,逼得徐誌摩四處打工掙錢,一年掙五百多塊銀元仍然入不敷出(那時一般人的全年收入為五塊銀元左右),勸告妻子無效的情況下,爭吵自然是難免的。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1928年,作者又一次來到了英國。當故地重遊的時候,自然會勾起作者幸福的回憶:想起了林徽因的溫馨,想起了狄更生的幫助,想起了母校的快樂時光……
由此可見,歸國途中的離愁,縈繞心頭的不僅有第一次來歐的美好回憶和第二次赴歐的悄悄別離,同時也有第三次來歐之前的種種不快,這種不快中或許還夾雜著關於陸小曼與翁瑞午的流言蜚語……我們不難猜測,徐誌摩此時的心情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新愁舊憶交織在一起,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這首詩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作者那時的矛盾心情。不過,這種難以言表的心態,作者自然是極力控製的:都是自己“惹的禍”,怪不得別人。所以作者並沒有讓對母校眷戀之下的“離愁”在作品中任意溢出,而是透過秀麗的詩句讓它輕輕地飄散出了一股略含清香的苦味。
從目前解讀這首詩的有聲作品來看,主要表現為“憂傷”籠罩一切。原因大概源於朗誦理論的“缺陷”和對作者、背景、文本的錯誤理解。
現實中有些人把這首詩朗誦得“愁眉苦臉”甚至是“痛苦不堪”。根源之一很可能在於不明白作品感情基調的作用。感情基調是讓朗誦者來更好地體會把控作者行文時的“心態或心境”,防止情感跑偏的,不是作為具體的情感來抒發的。這正如畫作中的主色調,但並不排斥其他色彩的存在。
詩文的第二、三、四、五節分明是詩人對美景的留戀與向往,對美夢的幸福憧憬,很好地表現出了對母校的眷戀之情,怎麼可以用“無限的愁苦”來代替呢?從寫作技巧來說,不正是這種美好回憶才為第六節夢醒之後的愁緒發展到頂峰做好了充分的鋪墊嗎?
所以對這四節的情感處理應是愁苦心態控製之下的向往和欣喜之情。無論是“愁”淹沒了“喜”,還是“喜”擺脫了“愁”,這兩種極端都是不對的。愁緒滿篇的朗誦正是犯了這樣的錯誤。
誘發許多人“誤讀”這首詩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對詩人的愛情故事和當時的社會現實以及對語句“揉碎在浮藻間”的過多聯想。
作為沒有多少生活閱曆的富家子弟,詩人對當時中國的現實確實是不滿的,因為他喜歡生活在英國這種現代社會的模式裏。但詩人的性格特點和優越的家境以及事業的順利決定了他對現實的中國隻是漫不經心的關注,做不到像聞一多回國時那樣的痛心疾首。
另外,“揉碎”二字恰到好處地描繪出了——“天上的彩虹穿過榆樹濃密的綠蔭映入清澈的潭水,潭中五色斑斕,像夢境般幽美”的畫麵。下文尋夢時打撈出的一船“星輝”實際上就是揉碎在水裏的天上虹。這個非常巧妙的伏筆與照應,可以說生動地表現出了詩人的浪漫性格,故把“揉碎”一詞和當時的“現實”聯係起來是沒有道理的。
因此,用憂愁貫穿全篇是對作品意境的傷害。像徐誌摩這樣一個一生都在追求“愛、自由與美”的人怎麼可能讓他的傳世之作灑向人間都是“怨”呢?試問某些“苦大仇深”的朗誦解讀,作品的“音樂美、繪畫美、建築美”跑到哪裏去了,“清麗、柔美、飄逸”的藝術風格如何表現得出呢?
第四節 《沁園春·雪》朗誦辨析
沁園春·雪
毛澤東
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