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生活中的大圓滿法(3 / 3)

佛教有“五乘共教”的教法,“五乘”就包括了社會世間,並體現了“一切法皆是佛法”的精神,所以也自然有與“五乘”相應的禪悅。孔子困於陳,斷糧,而弦歌之聲不絕是一種禪悅;“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是一種禪悅;“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更是一種禪悅。禪悅即是一種高級的心理效應,必然會浸融於一切生活之中,在生活中產生積極的效應。

禪悅,本來是精神心理的那種不為物累,自在灑脫的狀態。“天地不可一日無和氣,人心不可一日無喜神”,禪悅可以說是這種“和氣”和“喜神”凝聚的聯璧。這樣的精神狀態,去掉了人心上所汙染的種種陳垢,同時給智慧帶來了翅膀。用儒家的話來說,這就是“誠”。誠就是那種無汙染的精神狀態,不是平常人的“誠心誠意”總帶著一種恭謹和討好人的色彩。“誠者聖人之本”,“誠無為”,“減則明矣”。你看,這個“誠”,達到了什麼樣的程度。用《中庸》所展示的境界來說:“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所以,其智慧所顯現的境界是常人難以企及的。

但其具體的表現應歸結在什麼地方呢?

大家知道,常人的精神心理,總是處在流動的、變化的狀態中,在每一個具體的感受斷麵中,分別承受著喜、怒、哀、樂等情感。而環境也是不居貴,則居賤;不逢得,則逢失;不處榮,就處辱。總之,在人的具體感受中,永遠隻會處於那種單一、缺遺的境地。富人們什麼都有,卻不擁有“窮”字;善人們什麼都好,就是缺少“惡”字;健康的人當然很美,但卻不知那個“病”字;顯赫的人大家眼紅,但他們卻缺一個“失”字,等等,反之亦然,這就是不圓滿。而不圓滿就不平衡,不平衡就不得安寧。有人會說,富貴壽考,俊秀聰明,是人之欲也,怎麼會不圓滿呢?很簡單,因為這一切都有其反麵,秦始皇不安於當皇帝而想成仙,後唐莊宗不安於當皇帝而想演戲,南唐後主想成為詩人,宋徽宗想當畫家,明熹宗想當木匠,清順治皇帝想當和尚,他們的地位、財富都是人間尊榮富貴之極,尚且如此,何況其下呢?其根本原因,一是他們的精神心理不圓滿,二是其所處環境不圓滿而總感到有所限製,有種種的缺陷,所以總是想衝破這種局限而趨向圓滿,但結果往往是悲劇。

有禪悅的人就不同了,一切都是圓滿的。周敦頤對來請教的程頤、程顥兩兄弟說:“你們去尋尋孔子和顏淵的所樂之處吧?”孔子是聖人,有大的學問和本事,結果一生顛沛流離,不得其用,還多次處於困厄和險境之中,但內心總是樂洋洋的。顏淵是孔子的學生,是個窮棒子,他“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顏淵)也不改其樂”。他們怎麼會有這樣平和安寧的心態呢?周敦頤說“天地間有至尊至貴”的東西可以得到,而與富貴等不同。這種“至尊至貴”的東西就是道德,“天地間至尊者道,至貴者德而已矣”。見到了這種至尊至貴,對那些得失榮辱就看得小了,“見其大而忘其小,見其大則心泰,心泰則無不足,無不足則富貴貧賤處之一也。處之一則能化而齊”。(見周敦頤《通書》)這種“處之一”、“化而齊”的無差別境界,自然是儒家的“誠”,這也是一種禪悅效應,不過這種境界,已是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境界,在三教中都可以貫通,同時,在古代和今天同樣可以貫通。為什麼呢?古人和今人不論有多大的差別,但有一點,也是最根本的那點是沒有差別的,這就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有了這種境界和效應,就會使自己處在那個永恒中點或起點上。中點就是圓心,就是一切矛盾對立麵的平衡點,進可攻、退可守,而不會擔心“向對立麵轉化”,從而保持自己的穩定性。起點就是“生生不息”的那個“原點”,就是那個“生而不有,為而不持”。盡管畫出了許多“最新最美的圖畫”,卻仍然是一張“白紙”,並可以無窮盡地畫出“最新最美”的東西。在這裏,直覺的判斷和理性的推斷有機地融為一體,曆史的、現代的和未來的連成一氣。

這裏我們再看一則公案。雪峰和岩頭都是德山禪師的弟子,後來都成了偉大的禪師。有年冬天,他們遊方到湖南澧州鼇山鎮時遇到一場大雪,隻好躲進一座破廟裏等待天晴。那幾天岩頭和尚隻管蒙頭大睡,而雪峰則一貫是坐禪的。雪峰看見岩頭除了睡還是睡,忍不住說:“師兄,你還是起來,我們交流一下吧。”岩頭說:“你要說什麼?”雪峰說:“我這一生求道還沒有個結果,被這個軀殼帶累了,除了行腳之外,怎麼沒有歇腳之處呢?”岩頭說:“不要想那麼多,好好睡。你坐在那兒,像村子裏塑的土地公一樣,以後準備騙到人家的香火嗎?”雪峰指著自己的胸口,誠懇地說:“我怎敢像師兄那樣瀟灑呢!我這個心還沒有得到安穩啊!”岩頭說:“真的嗎?我還以為你以後會獨坐一個山頭建道場,向人間傳播無上的佛法,怎麼你還認為自己不到家呢?”雪峰說:“我騙不了自己啊!我的確這個心還沒有得到安穩。”岩頭說:“真的這樣,我就錯看你了。這樣吧,你如實地談談你的見地,錯誤的我與你鏟除了,對的我與你作個證明。”雪峰說:“我最初在鹽官和尚那兒,見他老人家講色空之義,心中感到有個入處。”岩頭說:“這算什麼,以後三十年,你都不要提。”雪峰說:“我看見洞山禪師的過水偈:‘切忌從它覓,迢迢與我殊,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很有感受。”岩頭說:“這隻是理解,離解脫還遠著哩!”雪峰又說:“我後來問德山老和尚:‘在教外別傳的法門中,有沒有我的份呢?’德山老和尚當時就給了我一棒,說:‘胡思亂想什麼!’當時那一下,我眼睛一亮,如在封閉的黑漆桶中,桶蓋忽然脫落,終於見到了光明一樣。”岩頭止住他說:“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你沒有聽到‘從門入者,不是家珍’這樣的格言嗎?”雪峰說:“那以後怎樣才對呢?”岩頭說:“以後要傳布無上的佛法,要一一從自己胸襟中流淌出來,並且蓋天蓋地,怎麼還能停留在老師父們的框架中呢!”雪峰這時終於徹底明白了,興奮地給岩頭拜了一拜,說:“師兄,今天算是螯山成道啊!”

在這一則的公案裏,雪峰禪師坦然地交代了自己求道中的幾個過程,精神狀態也從不圓滿達到了圓滿。“以後欲播揚大教,一一從自己胸襟中流出,將來與我蓋天蓋地去。”這是岩頭禪師的名言。六祖大師說:“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當自己還不能當家作主、徹底自在時,鼻孔被外部環境牽著,那還談得上什麼圓滿呢?若一旦自己當家作主了,得大自在了,長長短短的那些環境都不過為我們用,哪裏還有什麼缺陷,哪裏還有什麼不圓滿的呢?從這裏翻過身去,大圓滿法就在你的手中了。

《周易》六十四卦,任何一卦都是既完滿,又不完滿。說完滿,其每卦都有對立麵,都會在事相上變易;說不完滿,其每一卦都與其他卦相通互補,從而顯示其完滿。其依據是易卦的根子在陰陽,而陰陽的根子在太極。卦相是太極的枝末,所以不完滿;卦相終必回歸於太極,故不失為完滿。聖人觀其象而玩其辭在後,而設卦在先。所以不論是“河出圖”也好,“洛出書”也好,都是出於聖人之手,更出於聖人之心,這個心,就是太極,也就是大圓滿。所以不論儒、釋、道三家有多大的歧義,但就這個“心”而言,是絕對的同一。推而廣之,不論東方西方,人生宇宙,都可以在這個絕對的“大圓滿”中找到自己存在的依據,並共同回歸到這個“大圓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