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見性,就是禪宗的大圓滿法,你明了心、見了性,那一切一切都就圓滿了。天地萬物與自己融為一體,都是自己的財產,何必把天地萬物放進自己的腰包裏去呢?也沒有這個必要嘛。你遊三山五嶽、五湖四海,它們可不會收你的門票錢(當然別的人是要收你的錢),大自然為人類奉獻了那麼多,也從未聽說過向人要錢。但你私心一來,雜念一起,天地萬物就與你分了家,處處向你伸手要錢,你又怎麼圓滿得起來呢?
唐末,有個和尚問曹山本寂禪師:“就我們這個心就是佛,對這個道理我沒有什麼疑問,我疑惑的是,馬祖以後又怎麼會說既不是心,又不是佛呢?同樣一個禪還會有兩種不同的答案嗎?”曹山禪師說:“對於兔角,用不著去證明它有,因為本來兔子頭上就沒有角。對於牛角,用不著證明它沒有,因為牛的頭上本來就有角。”人的頭腦,陷在莫名其妙之中的時候真是太多了。而理性(更不用說愚昧了)總愛去鑽一些牛角尖,徒勞無益地去做一些毫不相幹的事。這樣一來,生活還圓滿得起來嗎?正因為這樣,原本圓滿的生活也會變得不圓滿了,弄得自己耿耿於懷,這是誰的過錯呢?
禪宗四祖道信大師14歲時隻是一個小沙彌,他去禮拜三祖僧璨大師時,他對三祖說:“願和尚慈悲,乞與解脫法門。”三祖問他:“你求解脫,那麼誰能把你束縛了呢?”道信說:“沒有人束縛我呀!”三祖說:“既然沒有人束縛你,你又何須再去求什麼解脫的方法呢?”道信聽到這裏,眼睛一亮,立刻就大徹大悟了。這個公案的內蘊,說出來很簡單,幾乎不值一提。但人們總是缺少祖師們的那一種氣概,更難以把這種氣概貫穿在生活之中。宇宙萬物、人的生活是無差別、平等圓滿地展現在一切人的麵前,我們的心,人們的精神也是平等地接受這一切。在這個問題上,不論億萬富翁和窮家小子都是平等的。富翁頭上不會比窮人多一個太陽,富翁也不會生活在太陽裏去,也不會活上一千歲。富翁和人一樣麵對著生老病死苦。俗話說:“討口三天,官都不想做。”無怪莊子筆下那麼多隱士,請他們出來當皇帝都不願意,因為在他們眼中,一切都是平等的、圓滿的,沒有什麼值得去取舍的了。所以四祖道信大師在向牛頭山法融禪師傳法時說:
境緣無好醜,好醜起於心。心若不強名,妄情何處生?妄情既不起,真心任遍知。
這個心放平順了,一切就圓滿了。而我們老是感到生活不圓滿,就是因為沒有把這個心放平順。
道家也有他們的大圓滿法,這就是“無為而無不為”。這與佛教有很大的相同。無為,包括了否定主觀意識中的那些衝動和實踐活動中的那些努力嗎?這樣來理解就太膚淺了。要知道,無為,就是我們前麵所說到的精神心理思維的那種清澈的、能動的“狀態”,無為就是要你不要去幹擾這種“狀態”,這樣才能使之保持最優的狀態而為我們服務,這樣的“狀態”與被幹擾被汙染的“狀態”在麵對外部環境時,其功用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當然就會“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了,也才能真正做到“無不為”。無為,你的精神和心理才能無貪、無欲、無思、無慮、無妄、無必、無固、無我、無意;無為,你才能不斤斤計較,成天盤算;無為,才能使你從那個小我中走出來而進入大我;無為,才有精神的充實和圓滿,也才能帶來事業的圓滿——無不為。所以,當我們麵對自己,麵對生活的時候,應好好想想無為的道理,想想生活中的大圓滿應該是怎麼一回事。當然,如果沒有經過禪宗“明心見性”這一關,難度就大了。而如果你從“明心見性”中走出來,你自然會感到無論內心世界和外在世界,無不是一大圓滿世界。對一般人來講,“明心見性”是太難了。真正“明心見性”的人,在世間能找得出幾個呢?當然,這話很有道理。但禪宗認為,對一般人而言不是不能“明心見性”,而是有自暴自棄、失去了衝決羅網的勇猛精神,你若有這一種鬥誌,人人都是可以“明心見性”的,因為這不是外麵的其他什麼東西,就是你自己,就是你自己精神中的那個“狀態”而已,並且它無時無刻不陪伴著你。所以許多禪師說:我坐在這兒就可以看到你開悟,我站在這兒就可以看到你開悟。悟與不悟,在精神中是沒有一絲隔膜的。所以有人以孔子的“唯上智與下愚而不移”來否定王陽明“人人皆有良知”的說教時,王陽明就說得好:“不是不能移,隻是不肯移。”——隻要你願意成為聖人,“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孔子不也說過這樣的話嗎!
明心見性後,一切都在心中圓滿了,禪悅之情自然也就牢固充沛,自在流溢了。我們不是古人,已不再生活在田園牧歌式的環境中,而是生活在科技日新、競爭日烈的“大市場”之中,這種禪悅在這樣的環境中更顯示了它無比的優越性。因為人類最優秀的品格和最高明的智慧都會凝聚在你的身上。以這樣的狀態來進入生活,真是“無往而無不利”的了。
首先,你的身體會特別的健康,有病也不會排除這種健康;你的精力會特別的充沛,忙亂昏散的狀態再也不會光臨了,也不會有心理疾病並影響身體了。第二點,你的智慧得到了錘煉和升華,去掉了“小我”那類私心自用的鬼聰明成為了“大我”,與大眾同在的清澈智慧,這種與大眾同在的智慧是沒有盲區的,也不會被人排斥的。它站得高,看得遠,任何錯綜複雜的局麵在它麵前都會得到澄清而顯示出其內在因果的必然性來,絕不會有判斷的失誤。第三點,你的氣質、氣度、性格、胸懷會處處與人不同,又為人所歡迎喜愛,那些狹隘、猜忌、慳吝、貪婪、狡詐、橫暴、傲慢等不受人歡迎的東西與你毫不相幹,與人相處總是和樂平易,使人如沐春風。
在莊子筆下,有極多的殘疾人、貧賤人,以常情而論,他們的生活是不可能完滿的。但因為他們“有道”,得到了這個“大圓滿法”,他們的世界,比孔聖人還顯得圓滿。豈止人,在莊子和禪師們眼中,那些蛆蟲、鳥獸、草木乃至一切生命,都絕對圓滿地生活在大道之中。這樣的境界和意趣,的確不是一般人所能達到的。所以禪悅這種精神情態,其在生活中的效應是不可估量的,說到底,正因為一切在你心中都是圓滿的了,才會顯示出它不為常人所知的有序、節奏和規律來,你在其中當然是“遊刃有餘”了。
少年時,聽幾位朋友討論“順眼法”、“順耳法”和“順心法”。看不慣的要看得慣,聽不慣的要聽得慣,心裏過不去的要過得去。當時不乏詼諧與幽默,但後來逐漸養成了一種自覺的禪悅意識,情趣就為之一轉,由勉強和被動的“順”變為一種自覺和自然的“順”。這還談不上“明心見性”,但給人的力量已經夠大了,何況依照禪宗的路子走下去直至“明心見性”呢!
禪悅基本可以分為兩個層次,即一般禪修所帶來的禪悅和“明心見性”後所帶來的禪悅。我們先看一則故事。
王安石自己說過:“我是因為看唐末雪峰義存禪師語錄,‘此老嚐為眾生做什麼?’這麼一句話所感發而當上宰相的。”“嚐為眾生作什麼”,這也是一種禪悅,當然是高層次的禪悅了。用現在的話說:為人民服務是最大的樂事。能把天下事作為“樂事”來辦,自然不會計較個人的利害得失了。同是一個王安石,當了宰相,公務繁忙,當然勞累。有一位禪師對他說:“相公何不坐坐禪,調節一番呢?”過了幾天,王安石興奮地對那位禪師說:“坐禪的好處大得很,我幾年來一直在構思‘胡笳十八拍’這首詩,但總是寫不好。你要我多坐禪,坐在那兒兩個時辰,思緒如湧,就完成了這首詩。”這也可以說是禪悅的效應,哪怕隻是低層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