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最上流的貴族出席了聚會。能想象出來,女士們穿的絲綢帶飾邊的禮服有多講究。她們佩戴著晶瑩耀眼的鑽石和美麗的花束。帕默斯頓勳爵和夫人親切友好地接待了我,正好魏瑪世襲大公和他年輕的妻子在場。大公熱誠地向我致意,並把我介紹給薩福克公爵夫人。我想一定是她,正那麼有細致地談著《即興詩人》。她很喜歡這書,稱它是“寫意大利寫的最好的一本書”。我很快就被英國上流的貴夫人們包圍了。她們都知道我這個丹麥詩人,讀過我的《陀螺和球》、《醜小鴨》等。她們對我說了很多讚譽的話。總之,我根本就沒被當成陌生人。

劍橋公爵跟我談起國王克裏斯蒂安八世。早些年曾幫過在羅馬的丹麥人大忙的普魯士大使邦森攜夫人,一道向我熱情地問候、致意。有很多人遞給我名片,其中還大都邀請我去府上做客。萊溫特勞伯爵對我說,“今天晚上,你一下子就進入了很多人得花多少年才能進入的上流社會。不過,別太過謙。俗話說,臉皮薄夠不著,臉皮厚吃個夠。”他用丹麥語繼續跟我說著大膽的幽默,在場的當然沒有一個人聽的懂。“明天我們看看收來的名片,把最好的挑出來。”“你和這人聊的時間夠長了,我再給你介紹一個對你更有用處的。這個人家的桌子上擺滿了吃的。那個人家對來的客人精挑細選。這兒還有不少人等著向你發出邀請呢。”他就這麼跟我聊著。最後,我在擦得鋥亮的地板上走來走去,走得筋疲力盡,被這些我說不出口的語言把思緒搞的一團糟。室內空氣悶熱,讓人不舒服。我強迫著自己退出來,到大廳小憩片刻,呼吸點新鮮空氣,至少靠在樓梯的欄杆上歇一會兒。我就靠這種功夫堅持了三個星期。

我正好趕上聚會的高峰季節。像這種夏季的高峰聚會,我們隻在冬天才搞。我每天都被邀出去吃飯,然後參見持續到深夜的舞會。房間裏、樓梯上,到處都擠滿了人。接下來的整個一周時間都被精選的邀請占滿了,連午餐都不得不出去吃。人們像過節似地忙碌、喧鬧,嘈雜的嗡嗡聲不絕於耳。我點吃不消了。整整三個星期漫長的日日夜夜,就這麼消磨掉了。我隻零星記得聚會裏的某個時刻或場景,因為凡所到之處,主要人物都是老麵孔,佩戴著不同的金銀首飾和鮮花,穿著飾邊的綾羅綢緞,一派珠光寶氣。特別是玫瑰,把房間裝飾得優雅高貴,窗戶、桌子、樓梯以及大房間裏的凹室,全被玫瑰覆蓋了。盛滿水的玻璃杯、碗、茶杯,裏邊也都放了玫瑰,若非仔細查看,根本看不出來。在人們的眼裏,這些玫瑰編織起一副清新典雅、馨香宜人的地毯。

前邊說了,我住在萊切斯特廣場的塞布羅尼埃爾飯店。這家飯店是奧斯特德推薦的,他在這兒住過。但萊溫特勞伯爵說,這兒不夠氣派,跟這兒一切都得講究個氣派。他讓我別跟人提住在萊切斯特廣場。因為這就好比一個到哥本哈根的外國人,在上流社會說他住在彼得·麥德森路一樣。我應該告訴人們,我就住在他家裏。可我就是住在離皮卡迪利大街[倫敦的一條繁華大街——譯注]很近的大廣場上,我的窗外草坪上矗立著萊切斯特伯爵的大理石雕像。

六年或八年前,住這兒還是挺氣派的,現在已今非昔比,氣派不再。邦森、萊溫特勞伯爵和幾國大使到這兒來拜訪我。這裏還真顯得不夠氣派了。在英國,一切都講究禮儀。即使女王,在家裏也要受禮儀約束。有人告訴我,女王有一天外出到了一個美麗的公園。她想在公園多呆一會兒。可飯點兒定死了是八點開始,隻好準時回家。否則,整個英國都壞了規矩。在自由的土地上,人們會讓禮儀窒息而死。但在英國,這隻是小菜一碟,畢竟令人愉快的事情多著呢。在這兒,你會覺得自己置身在也許是地球上惟一的一個宗教國度裏,人們具有良好的道德感和行為舉止。過分強調偶爾出現的垃圾以及如何處理垃圾是徒勞無益的,在這樣一個大都市裏,這早已經見怪不怪。

倫敦是個懂文明禮貌的城市,警察就是這方麵的典範,你隻要在街上向他問路,他都會跟著你,邊走邊把路指給你。在每家商店,你都會得到最禮貌的答複。至於人們描繪的倫敦上空永遠也揮之不去的大氣中的灰色煙霧,那是言過其實了。在一些相對古老和人口密集的地段,當然還能看到這樣的景象。但大部分區域,就像巴黎一樣天朗氣清,視野開闊。

我在倫敦享受過一些陽光明媚的晴朗日子,看到許多星光燦燦的夜晚。對一個海外的陌生來客來說,要在那麼短的時間裏就對倫敦做出一個準確、真實的描述,是極為困難的。了解一個地方的最好方法,是閱讀當地作家的描述,因為一個作家對其家鄉的情形是再熟悉不過了。一個旅行者所寫的,是別人告訴他的。而那些作家們的描述會有自己獨特的視角。旅行者隻是通過一麵令人眼花繚亂的旅行的鏡子來觀察生活,這就好比他根據在火車上得到的印象,向人描繪鄉間的風景和人,要做到細節的準確太難了。

對我來說,不算羅馬,倫敦是城中之城。羅馬之夜,是一副淺浮雕的世界。那裏有嘉年華會快樂狂歡的夢境,庇護九世[意大利牧師,教皇——譯注]隻不過是夢境裏的一個偉大思想。倫敦的淺浮雕世界則在白天,充滿了喧嘩與騷動,生活的線軸像閃電一樣狂轉不停。

真巧,人們談論的熱門話題是珍妮·林德。而且,除了珍妮·林德,別的也沒什麼好談。在某種程度上,是為了躲避頻繁的造訪,更是為了呼吸倫敦最清新的空氣,珍妮·林德在老布魯姆普頓租了處房子。這是我從下榻的飯店所能了解到的一切,剛一聽說,我就趕緊打聽她的情況。為能找到她住哪兒,我徑直奔了她演出的“意大利歌劇院”。這回多虧街上的警察幫助,他把我帶到劇院的前台。無論警察,還是前台好幾個服務員,都不想,或都不能為我提供任何信息。我隻好在拜訪名片上給珍妮·林德留言,告訴她我來了倫敦,住在哪兒,請趕緊把她的住址告訴我。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到珍妮·林德寫給“哥哥”的一封熱情洋溢、令人愉快的信。我在地圖上找到自己的方位,坐上公共馬車出發了。售票員清楚地告訴我還要走多遠,在哪條路拐彎,然後跟哪所房子裏就可以找到“瑞典的夜鶯”。一提到珍妮·林德,他的嘴角就掛著笑。幾天以後,在倫敦的數千輛馬車中,我居然碰巧又搭乘同一輛馬車。我沒有認出售票員,是他認出了我,還問我是否找到了“瑞典夜鶯珍妮·林德”。

她住的房子在郊外很遠的地方,在房子和街道之間有一溜低矮的籬笆。房子不大,但很舒心、愜意。屋外總是站著一群人,他們隻想能親眼看看珍妮·林德。今天的他們是幸運的,我按響門鈴,她從窗戶認出是我,就從屋裏直衝到馬車旁,抓住我的雙手,以妹妹看哥哥的那種眼神看著我,甭提有多高興了。她竟然忘了,周圍聚集著許多人,正朝前湧來。我們趕緊回到屋裏,屋裏溫暖舒適、格調優雅,充滿溫馨迷人的氣息。能看見花園裏有一大塊草坪,還有幾棵落葉樹。一隻長毛小狗頑皮地嬉鬧著,一蹦跳到女主人的膝蓋上。它喜歡被女主人撫弄和親吻。桌上擺放著幾本裝潢考究的書,她拿給我看我那本《我生命中的真實故事》,是瑪麗·豪維特題贈給她的。桌上一張大紙上畫的是珍妮·林德的漫畫,畫的是一隻少女麵龐的大夜鶯,朗姆利站在身後拋灑著金幣,以便她能唱歌。

我們談到家庭,談到布儂維爾和科林。我告訴她荷蘭人在專門為我安排的盛宴上,如何舉杯為科林祝酒。她聽了拍著手叫到,“真是太好了!”她答應我,每逢她演唱,我都能得到一張歌劇票,但不用考慮付費。她說,票價貴得嚇人,太離譜了。“讓我為你歌唱。然後回到家,聽你坐著講童話。”

我的應酬太多,隻用她送我的票看了兩次演出。第一次是看她演的《蘇納姆布拉》,這可能是她演的最好的角色。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童貞與純淨,使整個舞台都帶上了某種聖潔的氣息。最後一幕,她在睡夢中漫步,取出胸前的玫瑰,舉到空中,然後無意間讓花落到地上。那迷人的美感,是如此令人回味。我被深深感染,雙眼盈滿了激動的淚水。雷鳴般的掌聲響起。我還沒在哪兒聽過有比那不勒斯人給珍妮·林德更為熱烈而喧鬧的掌聲。鮮花雨點般向她拋來,一切都像節日狂歡的場麵。所有人都知道,到倫敦的大歌劇院裏去看歌劇,衣著要特別華貴。正廳前座和樓廳包廂裏的紳士們,一律戴著白色的領帶。女士們則需穿上最漂亮的晚禮服,每人手裏都拿著一大束鮮花。王後和阿爾伯特王子來了,魏瑪的世襲大公和夫人也到場了。

從珍妮唇間唱出來的意大利語,我聽著覺得有點怪。可人們說,她的意大利語發音比地道的意大利人的發音還要純正,她的德語也一樣讓人覺得比純種德國人的還地道。我想這取決於她用美麗的母語演唱時的內在氣質。作曲家威爾地為珍妮,也是為這個演出季,根據席勒的《強盜》新改編創作了一部歌劇。我聽過一次,即便有珍妮的表演和演唱,也無法使這部糟糕的作品超脫平庸。由於這群強盜被包圍了,女主角最後在森林中被卡爾·摩爾殺死。拉布蘭切扮演年老的摩爾。最令觀眾捧腹的是看到這個高大、肥胖的人從塔裏走出來時說自己餓得發昏。也是在這出戲裏,我第一次見到了著名的舞蹈家塔格裏奧尼。她跳的是“仙女”,在她出場前,像我總是等待偉大、輝煌的時刻一樣,熱切期盼的心已狂跳不止。她上場了。她很老了,身材高大,但依然很漂亮。我尋思著,在某種社交場合,她會是一位能給人帶來愉快的女士,但她不會成為年輕的女神。看著這位老夫人優雅的舞姿,我默默地坐著,無動於衷。看來跳舞,年輕是必須的。青春四溢的塞利托的舞姿才美若天仙,像燕子一樣輕盈、優雅。那種飛翔的普緒喀[厄洛斯所愛之美女,為人的靈魂的化身——譯注]的表演,在塔格裏奧尼身上是看不到了。

我們的同鄉格雷厄恩小姐也在倫敦,她是所有人崇拜的偶像。遺憾的是,她的腳出了點問題,我在倫敦時沒能看到她的舞姿。有天晚上,正演出期間,她把我叫到她的小包廂裏,幽默而饒有興致地向我描述幕後的世界。每位演員她都一一向我做了介紹,她似乎不是珍妮·林德的崇拜者。當然,在對珍妮·林德的歡呼聲中,也夾雜著些反對意見。其實,這很正常,一切偉大、美好的事物都是這樣子。她塑造的諾瑪是個心靈受到傷害的高貴女人。我前邊說了,她的表演是如此吸引我,但對於格裏希的英國人,以及那些見過她激情表演美狄亞並渴望能再次看到那樣的表演的英國人來說,就沒那麼大的吸引力了。《奧伯龍》的歌詞作者,還有幾位歌劇作者,像普蘭切,都對她的表演表示強烈不滿。但在巨大的狂歡熱浪和讚譽之中,這點小小的非議微不足道,很快就煙消雲散。

她一個人在樹蔭遮蔽下的家裏,過得很滋潤。一天下午,我去找她,抱怨說我已對無休止的宴請和無法抗拒的尊敬感到厭倦。她說,“是啊,自己惹出來的小題大做,自食其果了吧。多累人,多無聊啊。把所有禮貌都給了一個人,這是一種怎樣無盡的空虛!”後來,我坐她的馬車回家。人們還以為珍妮林德在車裏,都擠過來看,看到的卻是一個不認識的、長相有點怪的紳士。

老哈姆布羅想通過我邀請珍妮·林德到他的鄉間別墅去聚餐,但不可能說服她接受這個邀請。即便請多少人都由她定,甚至最後提議隻有老哈姆布羅和我作陪,她也不幹。她不會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不過,她允許我可以帶這位可敬的老人來拜訪她。我真的帶他來了,他們倆談得挺投緣。他們甚至在談到錢時,還笑話我不能把才能變成金子。

有位叫達勒姆的年輕雕塑家很想為我們雕胸像,可我們誰也沒時間坐下來給他當模特。不過,我為他美言了幾句,他獲準來半個小時,以便完成他在看了珍妮·林德演出後粗粗雕出的那個黏土胸像。我則給了他兩倍的時間。他在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裏創作完成的這個胸像,已經算是非常棒了。我的這座胸像和珍妮·林德的胸像一起在哥本哈根展出時,都遭到猛烈抨擊。因為它們像我們本人,都是精神的傑作。試問,有哪個丹麥藝術家能像達勒姆那樣,在那麼短的時間裏,雕塑出比這更藝術的作品。我再見到珍妮·林德,已是幾年以後的事了。大家知道,她帶著勝利的狂喜離開英國前往美國。

萊溫特勞伯爵帶我去見摩根夫人。其實幾天以前,他就跟我說過,這位老夫人想見我。但因為時間原因,推遲了。他倒很誠實地告訴我,她當然知道我名聲很大,可從沒讀過我的任何一本書,隻想和我這位寫童話的“即興詩人”匆匆見一麵,交個朋友。她的住所有許多色調各異的小房間,充滿了洛克克藝術的氣氛。一切都呈現出法國品味的蹤影,尤其這位老夫人,她穿著華美,充滿活力,講法語,她的舉手投足都是法國化的。而且,這種法國化被極度誇大了。跟我交談時,她引了我書裏的話。我當然知道,這是她匆匆惡補的結果。從始至終,她對我都是彬彬有禮。牆上掛著托瓦爾森的畫《日夜》,跟國內那幅淺浮雕《日夜》很像。這幅畫是他在羅馬送給她的。她說,為表示對我的敬意,她要把倫敦所有的著名作家都請來,可以介紹我認識狄更斯、布爾沃[英國外交家、作家——譯注]等人。

當晚,她介紹我認識了我的童話《小美人魚》的英文譯者杜夫·戈登夫人,她是女作家奧斯汀夫人的女兒。我在她家,確實見到了一些著名人物。但我在另一個英國女作家的家裏,進入了一個更大的精選的社交圈子。是我的朋友、《文學報》的出版商傑丹為我引薦的。我指的是布萊辛頓夫人在倫敦郊外的家。她長得很胖,甚至可以用臃腫來形容。穿著極為優雅得體,手指上戴著好幾個閃閃發光的戒指。她像招待老朋友似地熱情接待了我,緊緊拉著我的手,談起我的《詩人的市場》,說她在最新的一部小說裏還提到,在《詩人的市場》裏可以找到許多名著所沒有的東西。

我們一起走到屋外的大陽台上俯瞰花園,四周都是常春藤和葡萄藤。一隻大鳥和兩隻鸚鵡拍打著翅膀從花園飛出去了。一隻黑色的鳥,輕輕跳著,要為我們歌唱。陽台下種著很多玫瑰。花園裏有一塊翠綠的草坪,還有兩棵垂柳,柳枝垂落到地麵。稍遠一點兒,有一頭奶牛在吃草,好像是故意要顯示出這裏有十足的田園韻調似的。

我們來到花園裏。她是我真正了解的第一位英國女士。她精心選擇著用詞,話說得很慢。她緊挽著我的手腕,每說完一句話,都要看著我的眼睛,問是否聽懂了。她說她有了一本書的構思,希望我能寫出來,因為她覺得這個構思是我擅長寫的。這是關於一個窮人和富人的故事,有個窮人,除了希望,什麼也沒有;有個富人,擁有無盡的財富,卻沒有希望。我想揭示的是,窮人活得很愉快,而富人卻活得很不幸。

布萊辛頓夫人的女婿奧塞伯爵到了。據說,他的穿著決定和代表著英國的時尚。我們走進他的工作室,裏麵有一尊布萊辛頓夫人幾近完成的黏土胸像,還有一幅他純憑記憶畫的珍妮·林德飾演諾瑪的油畫。他多才多藝,謙恭有禮,性情豪爽。然後,布萊辛頓夫人帶我看了她所有的房間,幾乎所有房間裏都有拿破侖的胸像或油畫。最後,我們來到她的寫作間,桌子上有許多打開的書。我注意到,這些都是關於安妮·博林[英國亨利八世的第二個妻子,女王伊麗莎白一世之母——譯注]的書。我們談詩和藝術。我發現她對我的書非常熟悉,而且深受影響。她說,我的書之所以特別吸引她,是因為我具有某種同珍妮·林德一樣的熱情、真誠,不矯揉造作。然後,她談到珍妮·林德在《蘇納布拉》中創造性的藝術演繹,是那麼清純,充滿童貞。說著說著,她的雙眼盈滿激動的淚水。

兩個女孩,我想是布萊辛頓夫人的女兒,送我一束可愛的玫瑰花。她約我和傑丹哪個下午過來,她要介紹我認識狄更斯和布爾沃。當我們按約定好的時間來的時候,屋裏已是熱鬧非常,充滿節日的歡快氣氛。在大廳裏,仆人們都穿著絲的長襪,連頭發上都撲了粉。布萊辛頓夫人身著華美的服飾,溫文爾雅,臉上容光煥發,洋溢著喜悅。她說,布爾沃還沒有來。當時,他的生活裏隻剩下了選舉,忙著在外頭拉選票。布萊辛頓夫人似乎並不太喜歡這位作家的為人,對他愛慕虛榮很反感。而且,他聽力有問題,交談起來很困難。我也不知道她對於他的評價是否戴上了有色眼鏡。

談到查爾斯·狄更斯時,她就像談到任何人一樣,表現出了極為不同的熱情。她說,他答應來,我應該能見到他。狄更斯進屋時,我正坐著在《我生命的真實故事》的扉頁上給他寫題贈的話。他看上去很年輕,英俊瀟灑,表情中透出機敏、睿智與親和,一頭漂亮的頭發披散下來,垂及雙肩。我們彼此握手,深情地注視著對方的眼睛。我們互相交談,也能相互理解。

我們一起走到屋外的走廊上。在健在的英國作家中,我最喜歡的就是狄更斯。能見到他並與他交談,真是太讓我感動和興奮了,喜極而泣。狄更斯能夠理解我對他的這種愛和崇拜。他提到杜夫·戈登夫人為《本特利雜誌》翻譯的我的童話《小美人魚》,他也知道《詩人的市場》和《即興詩人》。就餐時,我坐的離狄更斯很近,隻有布萊辛頓夫人的小女兒坐在我們中間。他跟我幹了一杯葡萄酒,現任威靈頓的公爵和杜羅的侯爵,也和我碰了杯。在桌子的盡頭,巨幅的拿破侖畫像在燈光下熠熠生輝。詩人米爾恩斯也在座,還有其他一些作家、記者和地位高貴的人。但對我來說,狄更斯是所有人中最傑出的。

我在布萊辛頓夫人的家,見到了一大圈子備受尊崇的人。除了她的兩個女兒,到她家來的都是男人。而且,也沒有這個圈子以外的人來,她也不約別人來。萊溫特勞伯爵和其他幾個人,都特別告訴我,在別的大點的沙龍裏,千萬別跟人說我拜訪過布萊辛頓夫人。拜訪她可不是什麼時尚,而且會對自己的名譽造成很不好的影響。我聽到的理由也不知對否,是說她的女婿奧塞伯爵,比起他年輕的妻子,更願和丈母娘呆在一起。布萊辛頓夫人的這個女兒是繼女,因此,她離開丈夫去和自己的一個女友住在一起。

但布萊辛頓夫人給我留下的印象非常令人愉快。當有一些上流的貴夫人問我那天晚上去拜訪了誰時,我忍不住說出了她的名字。沒想到,竟出現了短暫的冷場。我試圖詢問為什麼不能去拜訪她,她到底有什麼錯。我的問題被粗魯地打斷,她們說根本就不想提到她。

一天,我又跟她們談起她,說到她的性格和她身上所體現出的迷人特性。我說她在談到珍妮·林德表演《蘇納布拉》時的那種神情,是多麼令人感動,而且顯現出十足的女性魅力。我眼見她動情地流下了眼淚。“做戲!”一個老女人憤憤不平地大聲說。“布萊辛頓夫人能為珍妮·林德的天真而哭泣?”幾年以後,我在巴黎讀到布萊辛頓夫人去世的消息,她去世的時候,奧塞伯爵就坐在她的床邊。

在其他的幾位文學女性中,我必須要提及貴格會教徒瑪麗·豪維特,是她翻譯的《即興詩人》將我介紹到英國,並使我在英國有了知名度。她的丈夫威廉·豪維特也是一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