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爾不屑:做股票說股感,開車說車感,買衣服說手感,如今又來個商感。你從哪兒發現我有商感的?我要是商業感覺好,就不會在“天琛”打工了……
鄭達磊說:一個管理者應當善於發現員工的潛能。
卓爾說:不瞞你說啊,其實我一進商場就頭暈,但我對籠統的商品也就是商品的概念,有一種由衷的熱愛。是熱愛,我一點兒不誇張。商品是什麼?它在本質上是一種鈾,數量極其微小的物質卻具有原子彈爆炸一般的能量。你別看商品隻是個東西,先進的漂亮的東西,用你的話說是死的吧,但它有極強的破壞性,在生產流通的過程中,就把所有阻擋它的落後傳統勢力一節一節地炸掉了……
鄭達磊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插話說:表麵看起來,商業是由男性操縱的,但如果沒有女人的自願合作,商品就“活”不了。在商業時代,男人消費女人,女人消費社會。所以,也可以說,商業和女人形成了一股必然的合力。
卓爾立即興奮起來:那是因為女人的力量太弱了,要暫時借那個商業的炸藥包,給自己炸開一個缺口和出路罷了。相對過去來說,商業和女人都是被壓迫者嘛,同病相憐惺惺相惜啦。不過,那炸藥包可危險得很,弄不好就同歸於盡了。
鄭達磊用調侃的口吻說:難道你不想試試麼?
卓爾使勁搖頭:我隻不過是旁觀者清,我是那種等著它炸出一條通道,然後第一個鑽過去看風景的人。
鄭達磊看了看表說:下午我還有會,最後我再說幾句。怎麼說呢,因為你是陶桃的好朋友,我作為天琛的老板,不能不給你提個醒兒,你在廣告部隻是一名普通員工,一個廣告策劃人,你不能越過自己的職權範圍管得太多,明白嗎?你首先要把自己分內的事情做好……
鄭達磊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卓爾才驟然明白鄭達磊請她喝茶的真正原因。她不想給老板打小報告,但早已有人打了她的小報告。她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心裏也有一股辣辣的火冒上來。她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大度鎮定自若,她甚至下意識地抿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看見了鄭達磊嚴肅的目光穿過鏡片朝她射來,像一束強烈的太陽光在放大鏡下聚焦,迅速引燃了鏡片下那一小塊兒棉絨——
一連串急促的話語,不可控製地從她緊抿的嘴唇裏衝出來:
鄭總經理我也給你提個醒兒,你那個廣告部是個公關部、謄印社、刻字社、圖片社叫什麼都行,就是不能叫廣告部。那些人對你唯命是從恭恭敬敬唯獨沒長自己的腦瓜從不想事兒。往好了說那廣告部是缺乏創造性,往壞了說那廣告部是“天琛”的一根盲腸,有它不多沒它也不少。我來了快一個月,不知道“天琛”的產品如何定位,也從來沒見廣告部的人對“天琛”的產品有什麼整體性的宣傳規劃,就知道細摳商標的圖案啦在哪兒立一座燈箱哪兒安一串兒霓虹燈啦……人事關係還特複雜,如果不做根本性的內部結構調整,把每個人的責權利分清,我根本看不出來有什麼可策劃的!
卓爾憤憤地結束了她的演講,心裏卻有些後悔不該如此氣勢洶洶。
那麼依你看,廣告部該怎麼調整呢?鄭達磊望著她,忽然倒是心平氣和了。
你要聽實話嗎?
當然。
那好——卓爾加重了語氣:策劃人應該有一個掛牌的工作室,負責提出自己的整體宣傳規劃,由董事會認可批準後,工作室全權執行,完成的狀況必須同工作室的經濟效益掛鉤,廣告部等於切割成幾大塊,相對獨立各司其職……
鄭達磊仔細聽著,用手指關節輕輕地敲著桌麵,沉吟著,半天沒有回答。
簡單說就這些,時間到了我該去上班了,說得不合您意就當我沒說。卓爾拿起書包站了起來,匆匆推開門走了出去。
二
隔了一天,卓爾上班的路上手機響了,沒想到竟然傳來鄭達磊的聲音。卓爾正納悶兒鄭達磊怎麼知道自己的手機號碼,他已說了一長串話。他說那天在一起喝茶很愉快,給了他很多啟發。他覺得她的那些想法很有意思,可惜時間太短了,很多問題還沒談透,如果這個星期天她有空兒的話,他很願意再請她喝茶,能聊得更細些。
卓爾拿著話筒,好一會兒沒說話。
她想,前天同鄭達磊喝茶,就算是談工作,她可以暫且對陶桃隱瞞不報。再去“喝”一次,恐怕就有點過分了吧。反正她要說的都已經說了,采納不采納是他的事情。又一想,忽然記起這個星期天她們那幫爬山俱樂部的人,約好了要去爬黃花城長城,不如借這個活動把他給拒絕算了。她剛對鄭達磊說了這個“信息”,鄭達磊馬上就接茬說,那正好,我也該鍛煉身體了,一塊兒去怎麼樣?卓爾略一思索,笑嘻嘻對鄭達磊說,她已經邀請了她的男朋友盧薈,如果他願意,倒是可以加入他們的隊伍,莫不如,幹脆讓陶桃也一起去,四個人坐一輛車走,結伴爬長城倒也怪熱鬧怪好玩兒的。
這回輪到鄭達磊沉默了。話筒那一邊,好半天沒動靜。
後來他說:那也行,邊玩兒邊聊吧。
卓爾就給陶桃打電話,說了想約四個人一起去爬長城的事。陶桃想了一會兒,問卓爾說那個盧薈不是一天老在醫院守著他媽嗎,怎麼倒有心思去玩了。卓爾說他媽前一陣子去世了,我想他累了這大半年,身上都快發黴了,也該拽他出去吹吹風曬曬太陽。陶桃說你跟他定啦?卓爾說你說什麼呀,誰敢要我呢。陶桃會意地笑起來,說那我跟達磊去說,咱們四個人在一塊兒聚聚也好。他現在是你老板,趁這個機會跟他聯絡感情搞好關係肯定沒錯。
雖是初夏,清早的陽光已有些灼人。卓爾開車接上了盧薈,到陶桃家的樓下集合,換乘鄭達磊早已停在那裏的一輛三菱吉普。三個人都到齊了,陶桃還遲遲不下樓,又等了十分鍾,陶桃才拎著大包小包出了門。她急急忙忙向大家解釋說,包裏有水和各種食物,還有望遠鏡、坐墊、折疊遮陽帽等等,都是郊遊用得著的東西。把東西一一都放在了後座上,陶桃又驚呼說她忘了帶上防曬霜,剛才抹是抹了,但中途肯定還得再抹一次,所以讓大家等等她還得上樓去一下。
真囉嗦。卓爾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端坐在駕駛座上的鄭達磊看看表說:有一次我們出去,我提前一天給她打了電話,到時候還是在這樓下愣等了半個鍾頭。今兒個,這還算是快的呢!
陶桃拿了防曬霜下來,臉色就陰了。卓爾推了盧薈一把,讓他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自己和陶桃坐在後麵。三菱吉普氣呼呼地起動了,往正北方向開去。車裏的氣氛有些不妙,卓爾像是唱獨角戲似的,把最近在辦公室聽來的街頭奇聞加惡性案件,一件件抖摟出來。盧薈很誇張地笑著應和,隨口發表些還算幽默的評論。卓爾心想,這就是盧薈厚道的地方,什麼時候總是能為別人著想的。窗上那層“霜”,果然很快被卓爾和盧薈配合默契地焐化了,鄭達磊也開始說笑起來,和盧薈談起了車臣塞爾維亞巴勒斯坦什麼的。
陶桃用胳膊肘碰一下卓爾,把臉轉過來正對她,小聲問:你看我,最近是不是瘦了點兒?我喝一種減肥茶,一個星期腰圍就縮了0?郾5厘米。
卓爾說:你已經夠苗條的了。
陶桃甩嘴朝前努了努說:可他說我太胖了,我自己怎麼看也怎麼是胖。
盧薈從前座回過頭來插話:我們單位有個女的,不知在哪兒弄一種減肥香皂,我忘了那牌子了,不用口服,是抹的,她說她3天就瘦身1厘米。
未等陶桃發出驚歎,盧薈主動說等明天上班了他去給問問在哪兒買的,讓那個女同事給陶桃捎上一份兒不就行了。陶桃的笑容湧上來,連聲說謝,車廂裏彌散著她衣服上的香水味。鄭達磊又和盧薈談起了前不久發生的一樁海關走私大案,卓爾聽得專心,一時和陶桃無話可說,陶桃從那隻精巧的布藝手袋裏,掏出一麵小圓鏡,打開蓋子,開始仔細地觀察自己的臉。
陶桃說:卓爾,你看我臉頰這兒是不是長出了一小點黑斑了呢?
上了郊區公路,車顛簸著,卓爾匆匆掃一眼,敷衍說沒有沒有。
陶桃對著鏡子,挑起一隻小拇指,用長長的指尖點著說:這不是麼,太明顯了啊,你怎麼就看不見。還有眼角上這兩條細紋,我自己用一種日本貼片眼膜做了幾次都不見效……
盧薈回頭說:你用海琳娜試試,最近火著呢,聽說都脫銷了,特神。
卓爾樂了。卓爾說噯噯盧薈,女人的事兒你怎麼都知道?我以前怎麼沒發現。
盧薈嘿嘿笑,說還不是在醫院呆的,聽那些護士聊天說的唄。
三
汽車開始上坡,拐進了山裏的彎道。滿山蔥鬱,眼裏一片茸茸新綠。卓爾連連發出驚呼,一會兒又指著一片山坡說那上頭還有我種的樹呢,肯定是活了。陶桃不斷提醒鄭達磊小心,說別急著趕路你慢點開長城啥時候不能爬咱看看山景就行。又拐過幾道彎兒,過一座高架水渠,再往更高的山道上盤旋,下了一個小坡,卓爾叫著說到了到了,你們看那山脊梁上陡陡的城牆,像不像布達拉宮。
在北京東北部周邊不同的長城段中,卓爾最喜歡的就是黃花城長城。這段長城建在一座山穀隘口的兩端,一條窄窄的公路從穀底穿過。站在山腳下往上看,城牆陡立,刀削一般,卻窄得特別,在山脊上細細地蜿蜒,忽又升高了,像一條吐信子的蛇頭般翹起,往更高更遠的大山爬去。中間的一段,年久失修的牆磚一塊塊坍塌下來,散亂著鋪開,像大蛇的鱗片,在陽光下閃著幽暗的藍光。牆縫兒裏鑽出一叢叢野草,背陰處瘦弱的灌木枯葉尚未發芽,更襯出了這段長城的荒涼肅穆。在山脊的城牆背後,有一個狹長的小水庫,一段長城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之中,堪稱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