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男人“作”怎麼就不叫“作”呢(1 / 3)

—直到卓爾走進“草木人茶藝館”,她都不明白,鄭達磊為什麼要在午休時單獨約她出來喝茶。她是在走廊裏迎麵碰上鄭達磊的,他停下來,對她說了這麼一句。沒等她反應過來想要拒絕,他已經同她擦肩而過。

在她的感覺裏,鄭達磊仍然是她女友的男朋友,而不是自己的老板和上司。當她某一日在“天琛”寫字樓門口,見到從“寶馬”車上下來的鄭總時,想起第一次見他的壞印象,她一再提醒自己萬萬不可流露出對老板的一絲不敬。

鄭達磊今天穿得很休閑,才是暮春時節,他已是一件細藍條紋的短袖T恤上了身。謝天謝地,他的胸口沒有爬著一條扭動的鱷魚,這多少讓卓爾有些另眼相看。如今滿世界的男人都扛著一條鱷魚到處遊走,再不濟也弄個以假亂真。可是不穿鱷魚牌還能穿什麼呢,鱷魚恤同外頭那互相殘殺的血腥沼澤確實很般配。

鄭達磊問卓爾這個茶藝館怎麼樣,卓爾點點頭說還行吧。鄭達磊說吃飯太正規了,酒吧太熱鬧,咖啡屋又太香濃,想要和朋友聊聊天,還是茶館最清靜。卓爾點點頭。鄭達磊問卓爾喝香片還是要鐵觀音,卓爾說要綠茶。茶具和茶水很快上來了,他端著杯子將冒上來的熱氣放在鼻尖下聞著,一邊問卓爾最近在看什麼書。卓爾說看小說唄,村上春樹渡邊淳一什麼的。鄭達磊抱歉地笑笑說,聽說過名字,日本的吧,我這人什麼書都看,就是沒時間看小說。卓爾說多一半老板都這樣,企業家看小說就不正常了。鄭達磊說我算什麼企業家,總經理不過是個高級打工仔,占點兒股份而已。就像一個家庭主婦,你能說她是老板嗎?她隻不過是個管理者,是一家的總經理。而真正的老板是董事長,董事長有決策權,大事都得董事長說了算。就目前的家庭來看,主婦雖然擁有管理權,但大事還得男人做主,實際上就是家庭的董事長。我想,這個比喻把我的意思表達清楚了吧?

鄭達磊一開始就滔滔不絕,卓爾接不上話,隻好一口接一口喝茶。茶正燙,啜出吸溜的響聲,她看見鄭達磊皺了皺眉頭。

如今在外頭當董事長的女人多了去了。卓爾反唇相譏。倒是你們這些總經理們,成天看著董事長的眼色行事,用你的話說,也就是沒有決策權吧,所以回到了家裏呢,就想模仿一把董事長,找個心理平衡。

鄭達磊呷一口茶說:那你呢,你認為自己就是個家庭董事長啦?

卓爾說:我呀,我是散兵遊勇,既當不了責任重大的董事長,也不願幹辛苦受氣的總經理,我幹個體戶總可以吧,這個家呀,進貨銷售會計出納全我自個一人包了,賠了自己扛著,賺了全是我的啦。

素衣長裙的小姐送來了茶點,卓爾飛快地掃了一眼,見那四個小碟裏有一碟無花果幹、一碟蝦幹、一碟紅櫻桃和一碟開心果,都是她最愛吃的東西,頓時心花怒放。卓爾知道自己的弱點,一旦被捕,隻要以美食相誘,十有八九會招供。

鄭達磊輕輕歎了口氣說:你看我,平時那麼多朋友,可是真的想要找個人在一起輕輕鬆鬆喝茶,還真的不好找。男人們,聚在一堆沒別的,談生意談股市談政治,再不就是談女人,連我都有點膩味了……

卓爾問:那你到底想跟我談些什麼呀?她忍著沒說下麵的話:你這麼長的開場白繞來繞去我都不耐煩了。

鄭達磊轉著茶杯,看她一眼,說:沒事兒就不能跟你聊聊天?我今天有點頭疼,想找個人說說話。

卓爾抓起手袋,霍地站起來說:我成了陪茶的了?從三陪到四陪,這發明權歸你了。陪你喝茶不說,回頭還得小心跟陶桃去解釋,我何苦來著?對不起你還是一個人慢慢喝吧。

鄭達磊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卓爾的胳膊。他在腕上用了過多的力氣,把卓爾的胳膊弄疼了。卓爾被按在座椅上,一時動彈不得。隔著衣服,卓爾仍是感覺到鄭達磊的手掌傳達出一種模糊的信息,令她十分不悅。

鄭達磊說:這樣吧,就算是我陪你,總可以吧。你說我聽,你想說什麼問什麼,我都洗耳恭聽有問必答。

他這樣說著,輕輕笑了起來。卓爾發現他笑的時候,平時嚴肅緊繃著的黑眉鬆軟下來,笑意盈盈的眼睛裏流瀉出一種近於單純的光澤,顯得親切自然了許多。卓爾對這笑容有了好感,一時忘了剛才的不快,忽而很想同鄭達磊這樣傲慢的人過過招,喉嚨裏有了不少的話,一個勁往外蹦。

其實有個問題卓爾已在心裏憋了好久,一直沒有機會當麵質問鄭達磊。那次她和他一起去看車展,鄭達磊說過一句話,讓卓爾一連許多日子耿耿於懷。鄭達磊那天隨口說,男人看見活的東西走不動道,女人看見死的東西走不動道。這種自以為高度概括了男女之別的奇談怪論,卓爾還是第一次親耳聽到。雖然這話裏話外,對女人的不屑不敬像劣質羽絨衣裏的毛梗直往外紮,但卓爾倒想知道,他憑什麼敢下這種貌似精辟卻狂妄自大的斷語。

卓爾一隻手抓著無花果幹,一隻手支著下頜,坦率地把話問了。

鄭達磊一邊聽著,一邊拎起酒精爐上的小銅壺,給卓爾續了水。紙質竹筋的燈罩在他額頭上投下一道昏黃的暗影,在空氣裏晃蕩不定。

鄭達磊先是有些驚訝地說了一句卓爾你這個人真是好記性,我隨口說的話也值得你懷恨在心?卓爾也有些驚訝地發現,原來鄭達磊並非是信口開河,他對自己說過的話,有著更為精確的好記性。那天中午,鄭達磊像一個站在講壇上的講演者,或是答記者問的名人專家。隨即侃侃而談,給了卓爾一個嚴謹而充分的答複。

鄭達磊說,首先我這句話的立論並非是絕對的,因為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東西,你不能以偏概全,用一個極端的例子來否定基本事實。比如說,男人和女人都愛自己的孩子,孩子顯然是活的,是個活的生命,這是男女的共同之處,我們彼此都應該沒有疑義沒有分歧。但我要說的是男女的不同點,是他和她所喜歡的事物、那些最感興趣的事物之間的明顯差別,甚至是本質上的差別。比如說,大多數女人,喜歡時裝、首飾、化妝品、家具、廚房用品、床上用品等等世界上所能創造出來的一切物品。眾所周知,馬科斯夫人依梅爾達擁有三千多雙鞋子,英女王擁有世上最昂貴的珠寶;隨便一個普通的女人,都會擁有許多手袋帽子陽傘等小零碎,即便是農村婦女,她用雞蛋換錢攢錢去購買毛線絲線,繡花織圍脖織手套織毛衣樂此不疲。女人不肯扔掉舊物,喜歡把什麼東西都留著,恰恰證明了她們有一種戀物癖……

卓爾撇嘴,看著鄭達磊的眼神都橫過來了。

而男人呢,幾乎所有的男人都隻有一個共同的愛好,他們真正喜歡的隻有一種東西,一個活生生的東西,那就是女人。

卓爾大叫:不對不對,女人不是也愛活生生的貓啊狗啊小鳥啊,男人才有戀物癖呢,所有迷戀收藏的人幾乎都是男人,收藏古董字畫煙標郵票筷子瓶子,我的天,曆史上所有的戰爭都是男人在瘋狂地搶劫別國的財物……

鄭達磊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噓了一聲,示意卓爾輕點兒。鄭達磊說卓爾你已經偷換了概念,男女兩性必有重合之處,這不在我論辯的範疇內,我要說的是男女在本質上的不同點,你難道能夠否認,男人和女人在興趣上的最大差異,女人對於物品具有強烈的占有欲,而男人,真正感興趣的,卻是女人。在戰爭中,男人掠奪的財物,多一半是為了奉獻給他心愛的女人。男人喜歡汽車足球,那都是活人駕馭的東西,不像女人,喜歡把珠寶鎖在保險櫃裏……

卓爾的眼珠在飛快地轉動,她不說話,但這不等於她默認了鄭達磊如此荒謬的言辭。她在尋找有力反駁的論據,她肯定會讓鄭達磊落花流水的。卓爾努力搜索著調動著反擊的切口,可是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懷疑起自己的辯護是不是真的有點錯位——

大多數迷戀物質的女人,是不是因為對活的東西沒有把握呢?

卓爾胡亂地問著自己,腦子裏一時有些理不清頭緒。她大口地喝茶,可惜這綠茶實在是太清淡了,該換一杯濃咖啡才好。

鄭達磊似乎沒話找話了:那麼卓爾你喜歡收藏麼?

不。卓爾幹脆地回答。從不。我隻收藏自己雜七雜八的感覺,一些活的東西。

鄭達磊放下茶杯,點上一支煙,笑眯眯地說:好了,咱們談點正事兒吧。你到“天琛”都大半個月了吧,先說說,對這家公司印象怎麼樣啊?

卓爾說:一般吧,和別的公司也差不了多少。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鄭達磊的意料。他哦了一聲,說:你有沒有發現什麼問題呢?我平時對各個部門的情況了解不夠,倒是很想聽聽你的意見。

卓爾恍然想,這大概才是鄭達磊約她來喝茶的真正意圖吧。粲然一笑說:你想讓我打小報告?那可沒門兒!

鄭達磊有些尷尬地拿起一粒紅櫻桃放進嘴裏。

卓爾你別那麼伶牙俐齒的,他沉下臉說。我不缺給我打小報告的人,我無論出差到哪兒,隻要手機有信號的地方,我隨時都接到報告情況的電話。今天我專門騰出時間跟你聊天,隻因為你是新來的員工,你有過許多方麵的閱曆,就會有比較。咱們雖然隻見了幾次麵,但我發現你的商感挺好的……

傷感?卓爾忽然笑起來。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傷感。

噢,就是商業感覺。我上次和你一起看車展的時候就說過了。我指的是你對商品的直覺。作為一個公司的管理者,我想自己對人的識別力還是有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