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男人“作”怎麼就不叫“作”呢(3 / 3)

卓爾對大家說,那幫朋友還沒到,我已經跟他們說了,咱們各走各的,到上頭等他們。便領著大家下了公路,越過一條寬闊的山澗,往城牆腳下走。

盧薈爭著拿起了車上陶桃帶的所有東西,背著拎著大包小包直晃,卓爾樂得前仰後合,說盧薈這個樣子像個倒爺。盧薈一臉真誠地說,鄭總開了那麼長時間車也該歇歇,你倆是女人要優待,合著就該我表現表現。陶桃也不推辭,說盧薈你該夠上個新好男人的標準了吧,誰嫁給你誰有福。盧薈說你沒看出來我這是臨時偽裝的呀,要說長期打算,也是為我自個兒預備的。如今誰伺候誰呀,一個男人不學會照顧自己那就受苦吧。卓爾說,盧薈你真精辟。鄭達磊走過來,把盧薈肩上的包卸下一隻自己背上了,接過話說:盧薈我再給你補充一點,其實這也不全是為了照顧自己,而是說,如今沒有老婆,男人也可獨立生活了。家用電器的全麵普及,代替了主婦一大半勞動,再加上各種速凍食品半成品和各種小包裝的熟菜,男人自個兒就能把日子過得挺滋潤。

陶桃回頭追問一句:那還要老婆幹什麼呀?

鄭達磊說:上床啊。這在目前還沒法用機器人代替。

陶桃紅了臉,說了聲你這人!就緊趕幾步跑到前頭去了。

路越來越難走,從一個殘破的牆垛子鑽過去,就站在了黑黢黢的長城上。風一下子猛烈起來,熱烘烘涼絲絲地交雜,把各人的頭發都刮得東倒西歪。陶桃尖叫說我的帽子帽子,那頂絲織的軟簷草帽已在空中翻了個筋鬥,朝著山下的水庫方向飄去了。盧薈說我去撿吧,陶桃苦著臉說算了算了,我還有把傘呢。拿出傘來,剛打開傘麵就翻了身。卓爾說你拉倒吧,曬太陽還可以補鈣呢。陶桃又拿出防曬霜在臉上仔細地塗了一遍,才算作罷。再往上走,城牆更陡了,有幾處得拽著旁邊的小樹才能爬上去,好容易走到一塊平台上,三個人都已經氣喘不已,隻有卓爾麵不改色。

這就是每周堅持爬山的好處。卓爾說,你看看你們,都跟殘疾人似的。

鄭達磊將雙手叉在腰上,把氣兒喘勻乎了,大聲說:你們現在看到的這些長城段,全是明代修建的。未等大夥反應過來,他又說:但在中國曆史上,長城從來也沒有真正抵擋住外族入侵。盧薈說看來這長城還是不夠高哇;陶桃說有牆總比沒牆安全些吧。

鄭達磊走到城牆根兒下,用拳頭擊著牆磚說,你們看看,三五百年了,牆磚間還黏合得這麼結實,知道是什麼道理嗎?卓爾說:你別把人都弄得跟幼兒園的似的,誰不知道長城上的牆磚都是用糯米汁拌的灰漿一塊塊壘的啊。卓爾說著,在地上張望著,撿起一塊殘磚,翻過來給陶桃看:你看,這磚在燒製之前,背後就留了一道凹槽,這個設計多巧妙啊,等於是個楔子,磚和磚一塊塊互相全咬得死死的。鄭達磊點點頭,露出一絲微笑說,卓爾你果然淵博,你怎麼就不能糊塗些也好給我個顯擺的機會?卓爾說我這人說好聽是興趣廣泛,其實就是愛管閑事,我媽總說我是二百五,表現欲太強。盧薈把那塊磚翻來覆去看了個究竟,說卓爾我也特喜歡長城,咱倆以後每個周末都去爬長城得了,把北京周圍的長城都走個遍。

說笑著大夥繼續往上走,回頭往山下看,碧綠的水庫裏遊弋的小船,像爬在一片綠葉上的螞蟻。陶桃已落在後頭,鄭達磊走幾步,便回頭伸出手拽她一把。突然陶桃又驚叫一聲,腳底下一個趔趄,身子一歪撲在了鄭達磊懷裏。卓爾和盧薈停下來問怎麼啦,鄭達磊說一塊石頭鬆動,她踩了個空,還好沒把腳崴了。陶桃委屈地說你怎麼知道沒崴腳?就勢在牆垛上坐下來,脫了旅遊鞋,開始揉腳。揉了一會兒,說我不爬了不爬了,你們去吧,我腳疼得厲害。卓爾轉下來幫她揉了一會兒,陶桃隻是齜牙咧嘴地喊疼。卓爾說那咱們都別爬了,就在這兒坐一會兒看看風景吧。陶桃說就算我腳不疼我也不爬了,再往上爬,那城牆不也都是一模一樣麼,看看就行了唄。

四個人正猶豫著,底下的城牆段有人喊卓爾的名字。卓爾回望一眼,說他們來了,別看是海龜,爬山像兔子似的。一群牛仔男女呼呼啦啦地擁上來,走得飛快,像是衝鋒隊搶占山頭,一會兒工夫就到了眼前。卓爾嘻嘻哈哈地同他們打了招呼,他們招招手說走啊走啊,目標海拔800米。陶桃對卓爾苦著臉說我可爬不動了你們去吧。盧薈插話說,我也不去了,這麼一大堆東西,得找個陰涼地兒歇歇。鄭達磊把雙手交叉在胸前,背風眺望前方,忽然轉過身來說:那盧薈你在這兒陪著陶桃吧,卓爾,咱倆走!

盧薈從包裏拿出兩瓶礦泉水,遞給卓爾和鄭達磊一人一瓶。

卓爾心想,這個鄭達磊在郊遊時,還忘不了指揮決策,他還以為這在他的公司裏啊,好你個鄭達磊,其實根本就沒把盧薈這個卓爾所謂的男朋友放在眼裏。卓爾噔噔地往前走,想去追趕她的那幫同伴,也想故意把鄭達磊甩在後頭。沒想到鄭達磊已經度過了爬山最初的艱難期,全身的肌肉都已撐開,竟然緊跟在她身後一步不落,兩個人也不說話,賭氣一般地爭先恐後,剛才還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那座烽火台,不大一會兒兩個人幾乎同時到達了。

群山逶迤,藍色的霧靄在遠山漂浮,蜿蜒的長城看上去真像一條盤踞在山脊的巨龍。有時那山脊的主脈又岔出幾條支脈,形成一道道裏應外合的屏障,長城便隨著山勢分成若幹條支線,像那條黑龍伸出去的一條條巨爪。

卓爾坐在烽火台的石階上,大口大口地灌水。剛才走得太猛,這會兒覺得小腿酸脹,汗水把後背都濕透了。那幫家夥已經登上了前麵更遠的一座烽火台,朝她揮手,大呼小叫的聽不清喊的什麼。卓爾任憑大風把頭發刮成個亂草窩,再也不想挪動一步了。

鄭達磊坐在不遠的一塊石頭上,定定地望著山下的水庫。風中傳來的聲音有些模糊,聽上去竟比平日溫和了許多。

鄭達磊指著水庫邊上的一些小黑點說,卓爾你看見了嗎,那是些個釣魚的人。卓爾眯起眼睛說,可能是吧。鄭達磊又說,那都是些男人。卓爾朝他轉過臉:離那麼遠你怎麼能看清是男人?鄭達磊說,隻有男人才釣魚,男人喜歡活的東西。卓爾剛要反駁,再一想,把話咽了回去。確實,很少有女人,會像男人那樣一整天坐在水邊上釣魚。鄭達磊又問:卓爾你見過像男人那樣癡迷釣魚的女人嗎?卓爾反唇相譏說:為什麼非要女人癡迷釣魚?男人為什麼就不能像女人那樣癡迷……癡迷織毛衣哦不對不對,癡迷……卓爾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替代品。隻聽鄭達磊自言自語地說,男人和女人的興趣差異,大概是一種延續幾千年的遺傳密碼吧,誰要想改變它必然違反自然規律……

卓爾心裏實際上一直等著鄭達磊再次同她探討“天琛”公司的事情。或者說再次婉言勸誡提醒她什麼的。慶幸的是,今天鄭達磊隻字未提“天琛”,他散散淡淡地同她說了些不著邊際的廢話,還給卓爾提了一些愚蠢的問題,比如卓爾的出生地、父母、曾經在哪兒上中學上大學等等,查戶口似的。卓爾覺得奇怪的是,這些問題隻要問一下陶桃就全都清楚了嘛。他這麼東拉西扯的,隻能說明他根本沒有誠意答複卓爾那天的批評,也許他是有意在回避那天卓爾尖銳的挑戰?卓爾認為後一種可能性更大些。

風把卓爾的後背吹得發涼,卓爾幾乎和鄭達磊同時站了起來。鄭達磊說,卓爾我問你,你覺得男人和女人之間,興趣的相同或是相異,真的很重要嗎?

卓爾說我不知道,我沒想過。反正,反正我肯定是不會陪男人去釣魚的。因為那些魚一釣上來早晚都會死掉。

鄭達磊大笑。他的笑聲從古老的烽火台城樓中穿過,裂成殘破的兩半。

她和他一前一後地走著,在幾處險要的石階上,她躲開了他伸過來的手。他們一口氣走到了四周山脊中,看上去最高峰最險陡的那座烽火台。那些爬山俱樂部的同伴們都在那裏等她。卓爾把他和她們一一介紹給鄭達磊——這個跨國公司的業務代表,那個投資公司的部門經理。隻在短短的幾分鍾後,卓爾發現鄭達磊已經迅速還原成那個鄭總經理,他黏濕的頭發被風吹幹,軒昂地飄揚起來。他和他們交換名片從容應對,在後來下山的路上,他和他們已像老朋友那麼互相開著玩笑了。

遠遠地,卓爾望見了陶桃和盧薈,他們坐在一棵從牆縫裏生長出來的小樹下,在稀疏的樹陰裏親熱地談著什麼。出了一身大汗的陶桃肯定是被山風吹得冷了。她的身子嚴嚴實實地裹在盧薈那件大大的外套裏,舒舒服服地靠在牆垛上,用紙巾托著一塊東西,慢慢地嚼著。

開飯啦,吃點東西再走吧。盧薈老遠衝著她喊。

卓爾腦中突兀地閃過一個念頭,她被自己瞬間的閃念嚇了一跳:盧薈的脾性其實很適合陶桃的,他習慣把別人的興趣當成自己的興趣,若是陶桃和盧薈在一起,也許能生活得比較平安幸福吧?

但她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盧薈那樣一個小公務員,除了體貼與精明,又拿什麼去滿足陶桃的其他願望呢?不行不行,盧薈離陶桃的理想,實在太遠了。

回城的路上,卓爾堅持由她來開車,開車會把她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一路軋平軋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