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民意調查也顯示,政黨政治竭力炒作的NMD部署並非是美國人民和普通民眾關注的優先事項。2000年4月由CLW教育基金會所做的民意調查顯示,隻有1%的美國公眾相信,建立NMD導彈防禦係統是美國政府應該處理的最重要的工作。在美國公眾所列出的優先政策領域中,國家安全也排在很靠後的位置。而對改善教育、保護社會安全和醫療以及增加健康的關心覆蓋麵,占據了美國公眾關注的國家政策的前三項。而且,在這次調查中,有59%的受訪公眾認為即使要部署NMD係統,也應該等全部19次飛行攔截試驗都結束之後再決定。2000年5月2日,美國ABC廣播公司通過網絡所做的民意調查也揭示了同樣的結果。有44%—53%的美國公眾認為不應該建立國家導彈防禦係統。[28]2000年6月,CLW教育基金會所做的新的一項民意調查也揭示了同樣的結果。
進入2000年5月以來,美國各大媒體也發表了各種社論,反對美國部署NMD,或者至少認為克林頓總統應該將決定權移交給下一任美國總統,而不要在2000年作出部署決定。發表這些社論的媒體包括美國最大的報業公司,如(華盛頓郵報》(6月6日)、《紐約時報》(6月6日)、《洛杉磯時報》(5月28日)、《芝加哥論壇報》(6月11日)、《波士頓環球報》(6月14日)等等。此外,據美國非政府組織的統計,從2000年2月以來,美國共有近30份全國性的和地方性的報紙刊登了社論,要求白宮推遲作出部署NMD的決定。[29]
在美國國內目前強大的反對克林頓總統按期作出NMD部署決定的聲浪麵前,一些共和黨陣營中鐵杆的NMD支持派的立場開始有所軟化。2000年2月15日,《紐約時報》報道說,導彈防禦最堅定的支持者之一、內布拉斯加州參議員哈格爾(Chuck Hagel)說,部署NMD可能是現代以來美國總統所要作出的最嚴肅的決定,“如果技術層麵的問題沒有得到證實,我們就應該延緩這個決定”。6月14日,美國有媒體報道說,參議員赫爾姆斯提出,決定部署NMD的事應該留給下一任總統。6月23日,美國《巴爾迪摩太陽報》報道說,參議院多數黨領袖洛特也表示,如果克林頓總統將部署NMD的決定留給下一任總統,他本人不會“感到震怒”。[30]在這種情況下,參議員約瑟夫·比登(Joseph R。Biden,Jr。)在6月27日斷言,美國兩大政黨已經在2000年的NMD部署決定問題上達成了一項“底線”共識:克林頓總統不會作出拒絕部署NMD的決定,而共和黨人也不會要求克林頓如期作出部署NMD的決定。[31]
左右為難的克林頓政府
克林頓政府在NMD部署上可以說是左右為難。一方麵,麵對來自俄羅斯、中國、西歐盟國以及國際社會的共同反對和擔心,白宮不可能不顧及NMD部署的國際後果。一旦自己一意孤行作出NMD部署決定之後,有可能給美俄削減戰略核武器進程、防擴散的國際合作以及美俄、美中雙邊關係帶來十分消極的影響。這樣的消極影響事實上還可能造成美國在冷戰後一直苦心孤詣推行的國際防擴散機製的崩潰和瓦解,以及地區局勢的進一步緊張。美國與俄羅斯、歐盟和中國的關係如果因為NMD部署而進入一個更加動蕩的時代,這是美國所不希望看到的。在後冷戰時代的國際安全問題上,美國如果失去了俄羅斯與中國的合作,顯然為了維護一個“美國統治下的和平”(Pax Americana)所需付出的代價和可能麵臨的風險都將大得多。
美國在NMD部署的對外關係考慮中,毫無疑問,放在第一位的是美俄關係。美俄能否繼續保持戰略合作和持續推動核裁軍進程,關係到美國在後冷戰時代國家安全戰略的重大核心問題。美俄關係涉及到美國在歐洲的防務態勢、美歐之間的防務合作、防擴散以及中東、中亞、南亞和東亞的地區安全問題。目前,俄羅斯已經對美國發起了維護《反彈道導彈條約》、反對NMD部署的裁軍攻勢。2000年4月14日,在俄羅斯國家杜馬批準《第二階段美俄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的當天,普京已經明確提出,如果美國強行進行部署NMD,俄羅斯就準備撤出現有的所有裁軍協議,重新部署第二階段削減戰略武器條約中決定銷毀的多彈頭、分導式洲際導彈,從而恢複因為美國部署國家導彈防禦係統之後而傾斜了的美俄戰略力量均衡。歐洲國家之所以對NMD計劃表示出強烈的不滿和擔心,也主要是因為懼怕NMD部署後將導致俄羅斯與美國的核軍備競賽會再度殃及歐洲安全,並使歐洲地區安全出現不必要的緊張局勢。美國對此不得不予以相應考慮。
如果俄羅斯因為美國部署NMD而退出現有的裁軍和軍控進程,在導彈和核擴散問題上對美國采取不合作的態度,美國在後冷戰時代建立在防擴散問題上的國際安全努力就會前功盡棄。如果俄羅斯和中國、俄羅斯和印度以及俄羅斯和伊朗等國為了反對NMD而采取進一步防務合作的話,那麼美國將麵對地區安全局勢進一步惡化的困難處境。當國際社會擔心NMD會引發新一輪軍備競賽和破壞國際裁軍進程時,俄羅斯要以NMD為借口,重新擴大攻擊性戰略核武器規模,美國好不容易從冷戰結束中擺脫出來的“核困境”問題將會再度發作。以俄羅斯的核力量技術條件和現有的攻擊能力,倘若NMD誘發國際軍備競賽,美國麵對的最大對手將是俄羅斯。這樣的軍備競賽一旦再次開始,不僅國際裁軍進程將再度中斷,其結果,冷戰結束後好不容易降低的核“恐怖均勢”也將再度升級,爆發核戰爭釣危險將死灰複燃。真的到了這一步,美國不僅得不償失,而且將會成為國際社會一致指責和反對的破壞國際軍控事業發展的罪人。
美國如果就此不顧西方盟國的普遍疑慮、擔心和批評,作出NMD的部署決定,將擴大美國與歐洲國家在防務合作上的裂痕,也將增加歐洲國家聯合抗衡美國的決心。歐洲國家認為,美國完全沒有必要為了對付“流氓國家”,通過部署NMD來激怒俄羅斯,惡化與俄羅斯的軍控以及戰略合作。對歐洲國家來說,進一步穩定和增強與俄羅斯的夥伴合作關係,避免歐洲重新出現新的地緣政治分裂和刺激俄羅斯在安全與防務上作出過激反應,是歐洲地區安全的核心問題。為此,法德兩國近年來已經加強了合作。在2000年7月1日法國成為歐盟輪值主席國之後,法國就提出了建設“歐盟核心集團”的呼籲,美國在歐洲最主要的跟隨者英國出現了有可能被“邊緣化”的危機。法德合作的加強和歐盟在歐洲地區防務問題上自主性的加強,顯然加速了歐洲對美國的離心傾向。7月初,美國國防部長科恩表示,歐洲防務應該嚴格地在北約框架內進行。這表明美國並不歡迎和支持“歐洲核心”的歐洲防務安排。在NMD問題上的美歐爭執,如果美國不管不顧,無疑將會給以法德合作為首的離心傾向火上加油。
克林頓在6月初訪問歐洲時所提出的與歐洲盟國分享導彈防禦技術的倡議,遭到了歐洲國家的“雪藏”。7月25日,科恩在參議院表示,雖然歐盟國家認為歐洲也遭到來自“流氓國家”的導彈威脅,但迄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申請加入美國的NMD計劃,克林頓政府也無力說服歐洲國家支持美國的NMD計劃。[32]基於共同的製度、利益、同盟體製和相互依賴關係,即便美國不顧歐洲國家的反對而作出NMD部署決定,歐盟與美國的關係也不會因此而出現難以愈合的裂痕。但是,正如美國參議員約瑟夫·R。比登(Joseph R。Eiden)所說的,美國的歐洲盟國至少會受到“深深的震撼,它們會認為這是一項粗魯的決定。美國這麼做會削弱自己在世界的影響力,即使美國會獲得軍事行動的更多自由度”[33]。
白宮的政策典型地說明了它在NMD問題上的猶豫,其總的政策基調是傾向於說服俄羅斯、中國和歐洲盟國接受美國部署NMD的事實,維持其強硬姿態。在對俄羅斯的政策上,繼續推動美俄核裁軍合作,以各種“誘餌”促使俄羅斯接受修改《反彈道導彈條約》。問題是,目前克林頓政府手中並沒有多少“誘餌”可以促使俄羅斯放棄對NMD的反對立場、轉而同意與美國一起修改1972年的《反彈道導彈條約》。2000年5月16日,美國國務院的一位高級官員在介紹克林頓總統即將在6月對俄羅斯的訪問中明顯地換了一種說法,表示克林頓總統將在2000年晚些時候決定是否部署國家導彈防禦係統;到時美國的決定將會從長遠利益考慮出發,參考包括俄羅斯在內的許多國家的意見。對於中國,美國則希望通過安撫的手法,平息有關NMD是針對中國的疑慮。為此,克林頓政府反複聲明,部署NMD隻是針對“流氓國家”的。為了打消中國在NMD問題上強烈的反對態度,目前,TMD和NMD問題已經列入了製度性的中美戰略安全磋商。5月18日,美國國防部發言人培根表示,美國發展國家導彈防禦係統的主要目的是針對“流氓國家”可能對美國發動的導彈襲擊,而中國不在此列。該係統攔截導彈的能力,小於中國所擁有的洲際彈道導彈。培根同時表示,美國、俄羅斯和中國這三個擁有核武器的大國之間,美國政府解決戰略安全問題主要是適用“核威懾”概念,以便“嚇阻”中國對美國使用核武器。但對於一係列政府體製不同的發展中國家,美國對它們並不使用“核威懾”戰略以保障美國的安全。
另一方麵,克林頓政府也麵臨著來自國會竭力主張部署NMD勢力的強大壓力。2000年7月13日,美國參議院以52票對48票的微弱多數,否決了一項要求對擬議中的國家導彈防禦計劃進行更為周密、更徹底試驗的提案,表明美國國會並沒有因為NMD“技術不完善”而重新考慮其基本立場。同時,克林頓總統也必須考慮到,他的NMD部署決定有可能對戈爾代表民主黨參加2000年美國總統大選帶來影響。
NMD部署代表了美國政府在後冷戰時代的戰略安全問題上所采取的強硬立場;沒有這樣的在防務和安全問題上的強硬立場,白宮可能失去國會對美國政府在美俄第三階段削減戰略武器會談以及國際軍控立場的支持;到時,美國政府即使加強國際軍控合作與防擴散努力,也會因為國會反對而一事無成。在參議院否決了《全麵禁止核試驗條約》之後,美國作為國際防擴散事業主要推動者的地位已經嚴重受損。美國國內立法機構的這一荒唐舉動,有可能使其他國家在批準該條約時進一步猶豫,事實上將會人為拖延《全麵禁止核試驗條約》生效的時間。為了當前總統選舉的需要,至少在下一屆新總統人主白宮以前,美國參議院不會同意重新審議該條約。即使2001年白宮換人之後,參議院能否盡快重新審議還是一個未知數。在這種情況下,《全麵禁止核試驗條約》的前途已經因為美國國內政治的作梗而顯得十分暗淡。美國政府對此也表示了嚴重的危機感。國務卿奧爾布賴特在1999年10月17日接受CNN采訪時說:“參院的這一否決非常嚴重。它在國際上傷害了我們。對於這樣一個重要的條約采取如此隨意的態度,不管其理由如何,都嚴重傷害了我們的領導地位,傷害了我們努力使得印度和巴基斯坦做它們應當做的事情的立場。”[35]
在國內政治問題上,克林頓政府必須考慮到國會和共和黨議員在NMD問題上的“安全攻勢”和對國際軍控事務當前所采取的極端保守立場,防止對民主黨候選人參加總統大選帶來消極作用。如果白宮在NMD部署上向後縮,可能導致國會與白宮在軍控以及安全問題上的鬥爭進一步加劇,國會將進一步在軍控問題上采取不合作態度,美國政府在軍控問題上的努力就會繼續受到嚴重削弱,在外交事務中的尷尬處境也難以改變。同時,也會給選民造成民主黨政府在防務問題上軟弱的印象。因此,雖然從1999年10月以來,整個國際社會對美國部署NMD的反對聲浪可以說“一浪高過一浪”,目前歐洲盟國都加入了反NMD的行列,但克林頓政府在NMD部署問題上還是堅持不鬆口,強調美國將按照自己的國家利益、自主地作出NMD是否部署的決定。2000年4月26日,國防部長科恩在國會的聽證會上拒絕了俄羅斯總統普京在4月14日向美國所發出的裁軍攻勢。科恩表示,美國不會因為俄羅斯的立場而決定是否部署國家導彈防禦武器係統。
因此,對於克林頓政府來說,目前有關NMD部署最大的製約性因素是它如何麵對來自國會的國內政治攻勢以及來自俄羅斯、中國和歐洲國家等國際社會的裁軍與和平攻勢,而不是經費、技術成熟度、美國是否受威脅等問題。即使最保守的共和黨參議員、參議院軍備委員會主席沃納也承認,NMD部署之所以如此複雜,因為它涉及“眾多的政治、外交、戰略和軍事技術問題”[36]。五角大樓的調門已經開始變軟。科恩在2000年7月25日的參議院軍備委員會舉行的NMD聽證會上承認,NMD最近的三次試驗失敗了兩次,這說明該係統在技術上缺乏可行性。盡管他相信2005年仍是一個值得關注的時間,但現在或許需要考慮一下這個時間表的現實性了。政府在2005年建成可靠的國家導彈防禦計劃不夠現實。不管如何,2000年都是美國想要作出NMD部署決定最艱難的一年。由於受到國內和國際壓力,是否作出NMD部署決定,已經成為克林頓政府最後任期中麵臨的最大挑戰之一。美國國防部長科恩在5月初承認:“現在對決定NMD部署的問題來說,是最壞的時期。”他懷疑在各種問題都被當作政治材料的大選之年,美國政府能否在NMD問題上作出理性的決定。[37]對這個問題的答案隻有一個,美國政府隻有作出不部署NMD的決定,才是唯一理性的決定。5月15日,基辛格博士在美國最有影響力的報紙《華盛頓郵報》上撰文提醒白宮:“一位即將卸任的總統不應該試圖在這樣一個有嚴重爭議的問題上(NMD部署)取得決定性的突破。”[38]在美國國內政治堅決主張部署NMD和國際普遍反對部署NMD的“兩邊夾擊”之下,克林頓總統在NMD部署問題上可以說左右為難,缺乏政策靈活變通的餘地。
2000年9月1日,克林頓總統來到美國的喬治城大學,宣布他決定推遲作出NMD的部署決定。在解釋推遲的理由時,克林頓表示:“我們已經取得了進步,但在對NMD係統有效性取得絕對的信心之前,在我們嚐試了每一個外交努力、能夠將部署的代價最小化之前,在不僅使得部署可以最大化地實現美國的安全,而且也可以最大化地實現遭受同樣威脅的守法國家的安全之前,我們不應該繼續再往前走。”[39]克林頓提出,NMD的部署決定應該在《反彈道導彈條約》的框架內以及獲得同盟國的支持的條件下作出,就將變得更好。但是,克林頓同時強調,美國所麵臨的導彈和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的威脅是“真實的,並在不斷提高”,這給予美國辯論NMD問題以新的“緊迫感”;NMD一旦部署,“將實質性地全麵增強美國的國家安全”。克林頓在喬治城大學的演說後不久,國家安全事務助理伯傑舉行記者招待會,對總統的決定再一次作出了說明,表示克林頓在推遲部署NMD的同時,決定暫緩批準在阿拉斯加的NMD雷達站施工合同;但白宮決定,將繼續推進NMD計劃中的各項研製工作,以便使得下一屆總統作出NMD的部署決定時可以有最有利的條件。
克林頓作出推遲NMD部署決定,總體上體現了克林頓政府認為NMD部署與國際軍控和裁軍需要相對平衡、共同發展的戰略思想,是在美國NMD飛行試驗麵臨接二連三的失敗打擊後,迫於國內外的共同壓力,而不得不作出的一種暫時性的妥協。正如克林頓在9月1日的演說中所提出的,NMD部署是美國安全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但“不是全部”,也不是美國對付“核武器和導彈威脅的戰略的全部”。[40]克林頓的決定得到了世界各國的普遍歡迎。法國總統希拉克稱讚克林頓總統作出了一項明智的決定。俄羅斯總統普京也表示,推遲部署NMD反映了美國對世界的“真實看法”,俄羅斯願意在核裁軍和軍控問題上和美國繼續合作。中國則希望美國切實拋棄NMD部署計劃,維護國際戰略穩定,推動冷戰後國際安全的進一步發展。然而,白宮推遲NMD部署並不意味著美國下一屆政府不會推行繼續部署NMD的政策。克林頓是把NMD部署這個燙手的“熱山芋”留給了下一屆政府,但也把他任期8年內所開創的彈道導彈防禦計劃留給了後任。對美國來說,從1993—2000年,克林頓政府苦心經營,已經在導彈防禦係統方麵取得了重大進展,這是一筆“豐厚的遺產”。對於新政府來說,在NMD問題上繼續大做文章,不僅是發展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的需要,也是鞏固國內政治權力的重要資源。2001年1月20日小布什上台後,NMD問題再度成為了國際安全爭論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