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霸紀中(1 / 3)

七雄略第十八臣聞天下大器也,群生重蓄也。器大不可以獨理,蓄重不可以自守。故劃野分疆,所以利建侯也;親疏相鎮,所以關盛衰也。昔周監二代,立爵五等,封國八百,同姓五十五,深根固本,為不可拔者也。故盛則周邵相其治,衰則五霸扶其弱,所以夾輔王室,左右厥世。此三聖製法之意。然厚下之典,弊於尾大。自幽平之後,日以陵夷,爵祿多出於陪臣,征伐不由於天子。吳並於越,晉分為三,鄭兼於韓,魯滅於楚。海內無主,四十餘年而為戰國矣。秦據勢勝之地,騁狙詐之兵,蠶食山東,山東患之。蘇秦,洛陽人也,合諸侯之縱以賓秦;張儀,魏人也,破諸侯之縱以連橫。此縱橫之所起也。

蘇秦初合縱至燕,說燕文侯曰:燕東有朝鮮、遼東,北有林胡、樓煩,西有雲中、九原,南有呼迤、易水,地方二千餘裏,帶甲數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粟支數年,南有碣石雁門之饒,北有棗栗之利,民雖不田作,而足於棗栗矣。此所謂天府者也。夫安樂無事,不見覆軍殺將,無過燕者。大王知其以然乎?夫燕所以不犯寇被甲者,以趙之為蔽其南也。秦趙相斃,而王以全燕製其後,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且夫秦之攻燕也,逾雲中、九原,過代上穀,彌地數千裏,雖得燕城,秦計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趙之攻燕也,發號出令,不至十日,而數十萬之軍,軍於東垣矣;渡呼迤,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國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戰於千裏之外;趙之攻燕也,戰於百裏之內。夫不憂百裏之患,而重於千裏之外,計無過於此者。是故願大王與趙從親,天下為一,則燕國必無事矣。燕文侯許之。蘇秦如趙,說趙肅侯曰:臣竊為君計,莫若安民無事,且無庸有事民為也。安民之本,在於擇交。擇交而得則民安;擇交而不得,則民終身不安。請言外患:齊秦為兩敵,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齊,而民不得安;倚齊攻秦,而民不得安。君誠能聽臣,燕必致氈裘狗馬之地,齊必致魚鹽之海,楚必致橘柚之園,韓、魏、中山皆可使致湯沐之奉,而貴戚父兄皆可受封侯。夫割地包利,五伯之所以覆軍擒將而求也;封侯貴戚,湯武所以放弑而爭也。今君高拱而兩有之,此臣之所為君願也。夫秦下軹道,則南陽危;劫韓包周,則趙自操兵;據衛取淇,卷則齊必入朝秦。秦欲已得乎山東,則必舉兵而向趙矣。秦甲渡河逾漳,據番吾,則兵必戰於邯鄲之下矣。此臣之所為君危也。當今之時,山東之建國,莫強於趙。趙地方二千餘裏,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數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東有清河,北有燕。燕固弱國,不足畏也。

秦之所害於天下莫如趙,然而秦不敢舉兵而伐趙者,何也?畏韓、魏之議其後也。然則韓、魏,趙之南蔽也。秦之攻韓魏也,無名山大川之險,稍稍蠶食之,傅國都而止。韓魏不能支秦,必入臣於秦。奉無韓、魏之規,則禍必中於趙矣。此臣之為君患也。臣聞堯無三夫之分,舜無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無百人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士不過三千,車不過三百乘,卒不過三萬,立為天子,誠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敵之強弱,內度其士卒賢不肖,不待兩軍相當,而勝敗存亡之機固已形於胸中矣。豈掩於眾人之言,而以冥冥決事哉?臣竊以天下之地圖按之:諸侯之地,五倍於秦,度諸侯之卒,十倍於秦。六國並力,西鄉而攻秦,秦必破矣。今西麵而事之,見臣於秦。夫破人之與見破於人、臣人之與見臣於人也,豈可同日而論哉?夫衡人者,皆欲割諸侯之地,以與秦。秦成則台榭、美宮室、聽笙竽之音,國被秦患而不與其憂。是故衝人日夜務以秦權恐偈諸侯,以求割地。願大王孰計之。臣聞明主絕疑去讒,屏流言之跡,塞朋黨之門,故尊主強兵之臣,得陳忠於前矣。故竊為大王計,莫若一韓、魏、齊、楚、燕、趙,從親以叛秦。

合天下之將相,會於洹水之上,通質,刑白馬而盟,約曰:秦攻楚,齊魏各出銳師以之佐之,韓絕其糧道,趙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韓魏,則楚絕其後,齊出銳師以佐之,趙河涉漳,燕守雲中;秦攻齊,則楚絕其後,韓守成皋,魏塞其糧道,趙涉河博關,燕出銳師以佐之;秦攻燕,則趙守常山,楚軍武關,齊涉渤海,韓魏皆出銳師以佐之;秦攻趙,則韓軍宜陽,楚軍武關,魏軍河外,齊涉清河,燕出銳師以佐之。諸侯有不如約者,以五國之兵共伐之。六國從親以賓秦,則秦甲必不不敢出於函穀以害山東矣。如此則霸王之業成矣。趙王曰、善。蘇秦如韓,說韓宣王曰:韓北有鞏洛成皋之固,西有宜陽商版之塞,東有宛穰洧水,南有陘山,地方九百餘裏,帶甲數十萬;天下之強弓勁弩,皆從韓出;韓卒超足而射,百發不暇止,遠者括洞胸,近者鏑掩心;韓之劍戟,則龍泉太阿,皆陸斷牛馬、水截鵠雁。夫以韓卒之勁,與大王之賢,乃西麵而事秦,交臂而服焉。羞社稷而為天下笑,無大於此者也。是故願大王孰計之。大王無事秦,事秦必求宜陽成皋。今茲效之,明年又複求地。與之則無地以給之,不與則棄前功而受後禍。且夫大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己。以有盡之地,而逆無己之求,此所謂市怨結禍者,不戰而地已削矣。臣聞鄙諺曰:寧為雞口,無為牛後。今王西麵交臂而臣事秦,何異於牛後乎?夫以大王之賢,挾強韓之兵,而有牛後之名,竊為大王羞之。韓王勃然作色,按劍太息曰:寡人雖不肖,不能事秦。從之。蘇秦如魏,說魏襄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鴻溝陳汝,南東有淮潁煮棗,西有長城之界,北有河水卷衍,地方千裏。地名雖小,然而田舍廬廡,曾無芻牧之地。人民之眾,車馬之多,日夜行不絕,輷鞫殷殷,若有三軍之眾。

魏,天下之強國也。王,天下之賢也。今乃有意西麵而事秦,稱東藩,築帝宮,受冠帶,祠春秋。臣竊為大王恥之。臣聞越王句踐戰弊卒三千,擒夫差於幹遂;武王卒三千,革車三百乘,製紂於牧野,豈其卒眾哉?誠能奮其威也。令竊聞大王之卒,武士二十萬,倉頭、奮擊各二十萬,廝徒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此過越王句踐、武王遠矣。今乃聽於群臣之說,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以效實,故兵未用而國已虧矣。夫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顧其後,破公家而成私門,外挾強秦之勢,以內劫其主,以求割地,願大王孰察之。《周書》曰:綿綿不絕,蔓蔓奈何?毫釐不伐,將用斧柯。前慮未定,後有大患。將奈之何?大王誠能聽臣,六國從親,專心並力,則必無強秦之患。故敝邑趙王使臣效愚計,奉明約,在大王詔之。魏王曰:謹奉教。蘇秦如齊,說齊宣王曰:齊南有泰山,東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四塞之國也。臨菑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彈琴擊築、鬥雞走狗、六博蹴踘者也。臨菑之途車轂擊,人摩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未殷人足,誌氣高揚。夫以大王之賢,與齊之強,天下莫能當也。今乃西麵事秦,竊為大王羞之。且夫韓、魏之所以畏秦者,為與秦接境壤界也。兵出相當,不出十日,而戰勝存亡之機決矣。韓魏戰而勝秦,則兵半折,四境不守;戰而不勝,則國已危亡隨其後也。是故韓魏之所以重與秦戰,而輕為之臣也。今秦之攻齊則不然,倍韓、魏之地,過衛晉陽之道,經乎亢父之險,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比行,百人守險,千人不敢過也。秦雖欲深入,則狼顧,恐韓、魏之議其後。是故恫疑虛喝,驕矜而不敢進。夫不深料秦之無奈齊何也,而欲西麵事之,是群臣之計過也。今無事秦之名,而有強國之實,故願大王少留意計之。齊王曰:善。蘇秦如楚,說威王曰:楚,天下之強國也。王,天下之賢主也。西有黔中、巫郡,東有夏州、海陽,南有洞庭、蒼梧,北有陘塞、邭陽,地方五千餘裏,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資也。夫以楚之強,大王之賢,天下莫能當也。今乃西麵而事秦,則諸侯莫不西麵而朝章台之下矣。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強則秦弱,秦強則楚弱,其勢不兩立。故為大王計,莫如從親以孤秦。大王不從親,秦必起兩軍,一軍出武關,一軍下黔中,則鄢郢動矣。臣聞治之其未亂也,為之其未有也。患至而後憂之,則無及也。故願大王早熟計之。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令山東之國,奉四時之獻,以承大王之明詔;委社稷,奉宗廟,練士勵兵,在大王所用之。故從合則楚王,衡成則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