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暮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時,已不知究竟過去了多少時間。她微微側過頭,卻不偏不倚地看見了在蕪園外佇立著的司徒辰,登時身形一震,眼中的紫光迅速褪了下去,隻留得了一整片純淨的琥珀色。隨著眼底紫光的消失,那月華竟也漸漸暗淡了下去,所有的光芒在刹那間消失無幾,讓夜色恢複了原有的陰沉。
她淡淡地側過身,眼底似乎還藏著些懊惱,卻道:“司徒公子還想在那裏站多久呢?賞花自得入園中,公子若站在園外,怕是賞不到好花罷。”
司徒辰也應聲回了神,目光挪至蘇暮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上時,便再次蹙起了眉。他冷冷地看著她束起的長發和同酒席時相同的白衣,眼底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他走到她的麵前,用一種睥睨的眼光看著眼前的女子,語氣冰冷而威嚴。
“你究竟是什麼人?”
蘇暮也揚起了頭,絲毫不示弱地直視他的眼瞳,目光清冷、明亮而睿智。
“司徒公子莫不是醉了?竟連未婚之妻也認不得——”
“你便是她?”
司徒辰並沒有給她辯駁的機會,他的目光愈加冷漠而壓迫人心,甚而至於全身似乎都散發出了一種刺人的冰冷之氣,令人不寒而栗。
蘇暮蹙眉怔了怔,旋而卻淡淡一笑,似乎並沒有受到他的一絲威脅,道:“司徒公子果真是醉了。公子若是心中有人,自去尋她便是,何苦在此醉酒尋幻覺來滿足自己呢。”
幻覺?
司徒辰嘲諷地看著蘇暮,唇角漸漸浮現出一抹冷笑來。
“你怎知我醉了?”
蘇暮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繼續道:“公子目光迷離,分明是醉酒的表現,然而觀公子身上並無過多酒氣纏繞,想必不會因酒醉至如此。那麼,公子便定是見到了足以令公子迷離的幻覺,比如——心底的回憶,亦或——憧憬的人。”
“憧憬的人?”他玩味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頓時覺得好笑至極,當下嘲諷道,“憧憬為何物?我隻知這世間絕無第三人再值得我司徒辰植入感情,你——也不例外。”
她怔了一怔,竟是微微垂下了視線,道了句毫不沾邊的話來:“你的性子……我自然是明白得很。”
這句話,說得極輕極緩,然而兩人相隔不遠,加之司徒辰內力不弱,自然是能聽得清晰。他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像是突然泄了氣的女子,回想起先前蘇未封告知他此次聯姻是為蘇暮所提,不免聯想到:自己莫不是一直都被她觀察著?——於是便不禁對這個女子徒生了一種厭惡之情。
他冷哼一聲,便也沒有再關心方才那番古怪,隻道:“蘇小姐不是說賞花?若是再不賞,天色更晚,奚適便得失陪了。”
蘇暮聞言,稍稍抬了眼,依舊用那清冷的目光看著他,然後欠了欠身,禮節看起來倒是極為周到。仿佛方才那一瞬的泄氣也是幻覺一般,消失得毫無蹤跡。
“那便多謝公子陪伴了。”她點點頭,側轉了身,望向蕪園的深處,蓮步走了進去。那蕪園果真如外界所言一般,花木雖稱不上繁多,卻是朵朵玲瓏可觀。初入園中,方才覺得道路狹隘之至,隻得一條幽僻小徑可供賞花散心,自是遠遠比不得紫宮的禦花園那般恢弘大氣。蘇暮緩步走在他的前方,時不時便用並不大的聲音向他講著那些花的名字,卻也始終未曾轉過身來,因而司徒辰也就沒有過多應和的行為。小徑兩側的花木乍眼一看種得有些稀疏,可在蘇暮一一介紹之下,竟好似漸漸變得緊簇了,鳳丹白、玉板白、銀紅巧對、叢中笑、菱花湛露、紫重樓、胡紅、藍田玉、紫二喬……不知不覺間道路也慢慢寬闊了起來,走得愈深,那花木愈奇,就連那稀世的魔花曼陀羅竟也盡收了園中,若是常人來此,定會忍不住嘖嘖稱奇一番。
兩人走了一路,眼看就要走到了蕪園的盡頭,前方的蘇暮卻是如同在蘇府廳堂時一般,驀地就停下了腳步。她好似是望了那盡頭一會兒,這才慢慢轉過了頭來,淡淡地望著司徒辰,道:“司徒公子覺得如何?”
司徒辰也停了下來,對上了她淡漠的目光,回答道:“蕪園果然是名不虛傳,多謝蘇小姐的邀請,奚適不枉此行。”
這番話,乍聽之下恭敬而滿足,然而隻要望上一眼司徒辰那麵無表情的臉,便霎時覺得這話與人是那般不相符。他琥珀的眼瞳中沒有絲毫的波動,就那樣古井無波地看著那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子,那樣麵無表情地說出一番原本應是很激動地話語。
然而蘇暮好像早已猜到了他的回答,於是淡然一笑,又道:“那便再好不過了,不知司徒公子在這蕪園中可有尋到喜愛之花?”
聽到這個問題,司徒辰卻是微微蹙起了眉,隨即輕輕搖頭,道:“令蘇小姐失望了,奚適喜愛之花,蕪園並沒有。”
“哦?”蘇暮絲毫不驚奇地笑了笑,卻是側過了頭,將目光放在了蕪園的盡頭處,“司徒公子還未過去看看,怎就知道這蕪園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