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屋頂那人說的話，司徒辰並沒有不相信的理由。此刻他回想起來，夢中女子的一顰一笑，的的確確無法以這一紙一筆淋漓地表現出來，更甚而言，也許連她的一分也未必能反映在這宣紙之上。他的震驚，不為那女子太過飄渺的絕世風華，卻為那屋頂之人對畫中女子的篤定之意，那感覺……就如同兩個相知已久的友人一般，方才那話僅僅表現出了因為自己未畫出完整的友人而不滿的情緒，乍聽之下並無不妥之處，然而就是這一句話，讓司徒辰的身子變得僵硬起來。
“……你說什麼？”
屋頂那人嗤嗤一笑，倒也沒有介意司徒辰方才冗長的沉默，語氣中的輕蔑之意更甚：“你是不是想問我，那畫裏的女人是否當真存在於現世？哼哼，凡人可真是麻煩，她存在又如何，不存在又如何？你若是一生都安於凡世之間，她自然就不存在了，但若一朝你生出了舍棄為人的覺悟，那麼她之於你來說，便成了遠在天邊、又近於咫尺的存在。哎，我說的這番話，你懂是不懂？”
司徒辰深深蹙起眉頭，正在思索之間，卻又聽見那人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罷了，罷了，你不懂也是自然，星鸞戰後人間已過去七百餘年，這些卑微的凡人早已淡忘了神與魔的威嚴，哼哼，人類？這螻蟻一般的存在又能撼動什麼？實在可笑的很，區區人類之王，竟膽敢侵犯昆侖雪山，妄圖染指浮嵐神界……不過想來也並無不好，平靜了這麼多年，三界……的確也該攪上一攪了，哼哼……”
司徒辰靜靜地聽著，隻在那人的最後一句話音落下之時，他的眼底隱隱地閃過一絲淩厲的鋒芒。他抬起頭，冷冷地望著屋頂，仿佛要將其看穿一般，然後冷道：“你與她，究竟是神是魔？”
那人似乎沉默了一會兒，有些遐思道：“是神是魔麼？這可真是個好難的問題……她是神，同時也是魔；我是魔，但同時自然也是神……神魔莫非必定要涇渭分明？是神是魔，不過也就是一念之間的事罷了，何必分得那麼清明？”
“我要的並非這種回答，”司徒辰聞言，便冷哼一聲，望向了窗外，“我不知你是何人，你倒是信任我，神魔這等妄虛之事也敢侃侃而談，即便那女子當真存在，與我又有何幹？你們神魔之事，便得由你們神魔自行解決，我一介凡人又能撼動什麼？你莫非不覺方才所說之話與你此刻的行為便是自相矛盾的麼？”
那人大概是沒有想到司徒辰竟會是這般反應，沉默了許久，待到再次開口時語中卻隱隱含了些慍怒之意。
“愚蠢！”他大喝一聲，語氣也收斂了初時的慵懶，漸漸顯露出一種冷峻與威嚴，“尚不知何為強大，就安於平庸！莫非你不想立於天地之巔，俯視天下蒼生，翻雲覆雨、君臨天下？哼，若有朝一日你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卻對這天地因果無能為力，你也敢如今日所言？”
“君臨天下？我沒有興趣，”他冷道，眼底的殺意卻漸漸地湧現出來，“但若有人毀我家族，傷我至親，屆時我自當化身為魔，立於天地之巔，君臨天下、睥睨蒼生！”
如此言論，旁人聽來，不過以為是狂人肆語，大多不會在意。區區凡人之身，竟想君臨天下、睥睨蒼生？難道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
然而那屋頂之人聞得此言，卻似乎滿意得很，輕輕地笑了起來，方才的淩厲與威嚴閃瞬即逝，笑聲一如之前的懶散跅弛。
司徒辰卻沒有再理會他，徑自收回了目光，將那畫筒置在了檀木桌上，再沒有一絲猶疑地走出了房門，神情淡然得仿佛之前那書房中隻他一人而已。
直到司徒辰走出很遠之後，那人才漸漸止了笑，赤紅的瞳孔有些玩味地望著這府中的人們，細細地斟酌起司徒辰方才的話來。
“哼哼，至親麼……好得很，真真好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