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再上挪一些,便不偏不倚地滯在了女子的眼角。李重不由得心下一驚,竟險些驚呼出聲來——她竟然沒有瞳孔!
空蕩蕩的眸子與畫紙的底色融在一起,教人才明白那不過是畫筆下虛假的人罷了。然而她唇角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卻是讓整個人也有了些生氣,李重怔怔望著她空洞的眸子,卻懍然發現那留白的眼眶中依稀有了一種洞悉人心的目光。因著這一道形似幻覺的目光,他恍若看見了那個女子獨自立於積雪的山巔、遺世而獨立的模樣,就此天地全部沉淪。
“大……公子,”他癡癡地望著,竟是不自覺地吐出了聲來,“您、您是在哪裏見得了這樣一位佳人,老奴從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如此美景……”
司徒辰冷冷地瞥了一眼李重那好似被吸去魂魄的模樣,微微蹙起了眉,沉聲道:“夢中。”
說罷一揮袖,蘸了蘸硯中的朱墨,便再次提起了紫毫筆。
“哎?……呀!”
李重側過頭,本是等著他的回答,不料正看見了司徒辰凝重的側臉,這才一驚之下回過神來,然後反射性地埋下頭,像一個等待行刑的罪人,連氣也不敢大出——他、他竟然在失神之間說了不該說的話!
他實在是後悔得緊,按司徒辰的性子,雖論不上乖戾,卻是最不喜多話之人,想想自己方才那般,若是司徒辰怪罪下來,怕是又得讓這把老骨頭折煞了。想起司徒辰那凝重的側臉,李重的心便又沉了一分。手中的筆在揮毫間儼然已勾勒出了一座亭軒的模樣。那亭軒坐落在女子的身後,顯然給這畫紙上大片的留白平添了一分色彩。然而,也正因著這恰到好處的留白,讓那亭軒將女子一並帶到了萬丈山巔,教人不免生出了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司徒辰的丹青絕世的確不假。那亭軒的線條實在是流暢得很,筆鋒剛勁,行若遊龍,仿佛一氣嗬成般雄渾不失精致,讓人不得不暗自驚歎:良辰美景,美人如玉,好不風流!
司徒辰緊蹙的眉頭卻一直沒有鬆開,金瞳死死地盯著在亭軒的朱紅顏色下映得愈加血紅的女子衣襟,臉色又是凝重了幾分。他微微揚首,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冷然瞥了一眼屋頂,然後又再一次看向了李重,道:“為何仍在此處?”
聽得此言,李重不由全身一顫,隨即連忙唯唯諾諾道:“是,是,老奴這便退下……”
矮小的身影趨步退了出去,即便那李重小心翼翼地闔上了木門,然而發出的細小聲響依然讓畫幅的一腳微微揚起。
他冷哼一聲,便將目光放到了黑魖魖的屋頂上方,聲音裏不曾摻雜有任何的感情:“你有何事,現在便可以說了。”
話音方落,屋頂上便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其間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聲。自然,這並沒有逃過司徒辰的耳。
那笑聲聽來分明是個男子,喉音雖有些沙啞,卻不難辯出其大致的年齡。然而讓司徒辰蹙眉的,卻是這笑聲委實有些自相矛盾——霸氣,是如同帝王般雄渾而威懾;慵懶,是如同浪子般風流而馳跅。
“將下人支開,隻是為了讓我開口麼?恩……真是有趣得很。”
旋即,便從屋頂上傳來了這淡然而慵懶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