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嘴巴的功能(2 / 3)

因此,我每當讀到《紅樓夢》裏的吃喝,以及過去和現在一些老饕們寫的令人饞涎欲滴的文章,如何製作“滿漢全席”,如何來吃“十全大補”,如何欣賞羊羔美酒,如何品嚐八大菜係……常常不懷好意地猜測,這些美食家們究竟是吃撐了才想起來寫的呢?還是餓怕了之後產生創作欲望的呢?以我小人之心,來度君子之腹的話,大概屬於後者的可能性要大些。我們尊敬的曹雪芹先生,就是一例。他住在北京西山,“滿徑蓬蒿老不華,舉家食粥酒常賒”,饔飧有時尚且不繼,怎麼能不在《石頭記》裏,大寫特寫荷葉羹、螃蟹宴、烤鹿肉、鴿子蛋來精神會餐呢!

好像老外在吃上不如國人那樣餓狼似地迫不及待,而且也不像我們一定要上十道八道菜,非要把客人撐死噎死不可。最近,經常看到一些去過外洋的人,介紹外國人如何招待咱們同胞的文章,一道湯,兩道菜,刀叉盤碟,換得倒勤,但實質內容,卻不見豐盛,然後上甜食,就“拜拜”了。於是,笑話外國人小氣的同時,也感慨中國人的糜費。

這倒一點不假,再舉一個例子:中國人勸酒,一個音節,“幹”,或兩個音節“幹杯”,英語裏的這個意思,“cheers”,是三個音節。從這極小處看,中國人講究的是幹脆利落,直奔主題,能少說一個字,絕不多說一個字,以大快朵頤為主。外國人就不同了,一入座,主人敲敲玻璃酒杯,開始講起,不讓你站起來的兩條腿和擎著酒杯的一隻手發酸,是不會住口,跟你“cheers”的。

如果說外國人的宴會是吃精神的話,那麼咱們中國人的宴會,則是百分之百地吃物質了。從天上吃到地下,從江河吃到海洋,水陸雜陳,紛至遝來,大有不吃到海枯石爛,山窮水盡,誓不住嘴的意思全世界不能不敗倒在中國人的嘴下,那可真是厲害啊,越不讓吃什麼,越吃;明著不能吃,暗著吃。越珍稀的動物,越吃,不趁著有的時候吃,絕種了還有屁可吃。於是乎,越值錢的越吃,越難弄的越吃,越精貴的越吃,越是異想天開、別出心裁的越吃,越是普通老百姓吃不著的越吃,越是能吃得比別人高一籌的,哪怕不好吃,也越要吃。而且越是文化層次不那麼高的,越暴發戶的,越突然抖起來的,越舍得犧牲自己的胃。

吃到這種程度,就沒有吃文化,隻有吃心理了。

似乎可以理解,也似乎情有可原。在中國人往事如煙的記憶裏,吃糠咽菜,比起無米之炊,那算是賴以?口,很足以自慰的日子了。但是,一年到頭,通過腸胃消化係統的,都是些綠色纖維了,了無營養,那種匱乏更促使這種吃心理窮凶極惡地發展。一逮到機會,便拚命地吃,不要命地吃,欲壑難填地吃,用瘋狂的補償精神來吃。觥籌交錯,杯盤狼藉,東倒西歪,滿嘴流油。尤其慷公家之慨時,臉不紅,心不跳;花人民之錢,手不抖,眼不眨。喝了還要拿,吃了還要帶。劉姥姥離賈府,帶著板兒回鄉,還要了一些點心果子之類,何況時下那些在宴會桌上的達官貴人、經理老板,更是大包小裹往家帶了。

近年來,所有犯了事的官員,從家中抄出來的贓物,除了金銀債券、美元港幣外,準有好酒若幹瓶。看到這類報道,常常令人啞然失笑,隻有我們中國這些隻知口腹享受的莊稼漢式的官員,才幹得出這種事。外國也有貪官,但很少見有從家裏抄出幾十瓶“茅台”的,當然賄賂未必不包括酒,肯定都喝了,酒本來就是應該喝的嘛!隻有中國這些沒水平的貪官,才像葛朗台似的一瓶一瓶地儲藏起來。老兄啊!你都成萬上億地撈了,還會在乎那區區消費的幾個酒錢嗎有一個貪官,撈了天文數字的錢,裝在缸裏,埋在屋,起贓時,發現一文不少,我想除應發給他一枚最佳貪官獎章外,或許值得研究一下,他是不是類似那種為藝術而藝術的藝術家一樣,有一種為貪汙而貪汙的癖嗜,否則的話,不能理解他貪汙的目的何在所以,這些查出來和尚未查出來的貪汙瀆職的官員,別看他們級別不低,滿口馬列,穿得西服革履,領帶打得還算過得去,經常出國放洋,吃西餐也不出什麼洋相,但其骨子裏,卻永遠是個充滿小農經濟心理的農民,那真是沒有辦法的事。權力和金錢可以搞到一切物質的東西,但權再大,錢再多,卻不能買來屬於精神世界的修養、識見、學問、器度……由於文化品位的低檔次、政治素質的低水準,因此在生活消費方麵,至今還追求一種動物性的物質滿足。也正是這些官員,是中國當前吃喝風的主要動力,要沒有他們,飯店酒樓、舞廳茶座、保齡桑拿、全套三陪的營業額,一定會降低很多個百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