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水滸傳》〕——作者自敘(3 / 3)

人文精神最根本的一點就是以人為本,主要體現為關愛人的生命、維護人的尊嚴、喚起人的良知、追求人性自由和心靈完善,促進人的全麵發展。從人文角度檢查水滸人物,我們發現林衝、魯智深、楊誌、裴宣和燕青等好漢具有健全人格與高尚品德,他們身上閃爍人性的光輝。但在《水滸傳》時代的天空,他們不僅寥若晨星,而且容易被封建專製的黑洞吞沒。嚴格地說,大多數水滸人物身上都不具備人文精神,正是這種精神的缺失,使他們成為他人的地獄。貪官汙吏且不說,就說梁山泊好漢吧。除了朱仝為小衙內被殺感到傷痛與愧疚外,許多好漢對他人的生命缺乏最起碼的尊重。武鬆在鴛鴦樓趕盡殺絕之後,居然沒有絲毫自責,似乎覺得屬於正當報複與合理防衛;李逵在江州劫法場“隻顧砍人,一斧一個,排頭兒砍將去……”他隻感覺爽快,像小孩打電子遊戲一樣快樂;李逵也學雷鋒做好事,幫人家捉鬼,卻把人家女兒殺了,還覺得自己做得幹淨利索;在孫二娘眼裏,過路人如同菜牛,可以隨意宰殺,做人肉饅頭賣;董平在東平府受攻之際向程太守提親,遭到婉言拒絕,日後投向梁山泊,竟將程家老小滿門抄斬;周通在桃花山一帶,帶領一批小嘍囉以殺人越貨作為謀生的方式,心裏隻有強盜邏輯……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中的拉斯科樂尼科夫在殺人之後,受到內心的折磨與懲罰,表明他的良知尚未泯滅。在《水滸傳》人物那裏,我們看不到他們的自我反省和懺悔,看不到他們悲天憫人的博愛情懷。作為人類的半邊天——女人,在《水滸傳》裏受到嚴重歧視,幾乎沒有把女人當人看。像白秀英、李巧兒、潘巧雲、潘金蓮和閻婆惜等色藝雙佳的女人,幾乎都被寫成“紅顏禍水”式的人物,死在梁山好漢手裏似乎罪有應得。其實,她們(潘金蓮除外)盡管犯有這樣或那樣的錯誤,從當時的法律上講也沒構成死罪,假如那些好漢稍微具備一點紳士風度或騎士精神,她們也不至於香銷玉殞。當然,像魯智深這樣為受欺負的弱女子打抱不平的英雄也不乏其人,但總體上看,水滸人物的婦女觀與人文精神背道而馳,是可鄙而不足取的。對他人的生命尤其是女性缺乏最起碼的尊重與關愛,這樣的好漢能夠“替天行道,保境安民”麼?!民間有一句名言:“少不讀《水滸傳》,老不看《三國》”。我猜想,大概因為《水滸傳》裏充滿非理性暴力,讀它可能誤人子弟,所以少兒不宜;《三國演義》裏充滿了權謀與詭計,如果讓老年人學習借鑒了,可能變得老奸巨猾,還是不讀為好。

尼采認為,人是尚未定型的動物。這話怎麼理解?應該說,從猿猴變成人之後,人類的身體就算定型了,除了膚色、身高和體重有些差異,人體的形狀幾乎固定不變;自人體定型以來,人類再不必擔心屁股長出大尾巴,更不必擔心長出大象的鼻子或兔子的耳朵。不過,從人是靈肉兼備的動物看,我們的心靈還沒有定型,我們的心靈還不夠完美,距離最高至善還很遙遠。蘇格拉底曾經說過:“人應當追求更美好的生活,遠過於生活本身。”今天我們推進現代化並構建和諧社會,就是追求更美好的生活。然而,實現現代化關鍵在於人的現代化,在於建構我們的靈魂,使我們的心靈更加豐富與完善。《水滸傳》所處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可是《水滸傳》人物作為古老民族的靈魂標本,對於我們來說是一麵鏡子。借助這麵鏡子,我們可以超越時空與《水滸傳》人物對話,在感受他們心路曆程的同時,尋找我們的心靈傳承了他們的哪些文化基因。從現代意義上看,有益的文化基因應當繼續傳承,有害的文化基因必須徹底清除。這樣,我們可以不斷地修正自己的心靈,使我們成為真正的現代人。隻有實現國民的現代化,我們的國家才能成為真正民主文明富強和諧的現代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