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有人要問:你宋江不過是小小的押司,每月工資隻有那麼幾兩碎銀,憑什麼仗義疏財救苦濟貧?是不是貪汙挪用公款,拿公款做人情?的確,我的工資收入並不高,可是敢以人格擔保,我從未貪汙挪用公款,也沒有虛報什麼發票。在衙門裏,我們小吏隻有努力做事的義務,而沒有財務開支的權利,不像某些官老爺“一支筆”掌管財權,吃喝嫖賭都可以報銷。當然,也有一些不幹淨的胥吏,在征收稅負過程中,有意玩一些花招,充實自己的腰包;或在為別人辦事之際,附帶吃拿敲要。對於這些不光彩的做法,我宋江不屑一顧。坦率地說,我的工資收入除了養活自己之外,多半都拿出去資助別人了,不過與我付出錢財相比,那些工資隻是杯水車薪。那麼,我使用的錢財從哪裏來?答案非常巧妙,錢財使到哪裏去,錢財便從哪裏來。誠然,人心換人心,你對別人慷慨資助,別人也會對你慷慨回報。大凡得到我資助的江湖好漢或受益於我幫助的富豪大戶,往往要找機會回報我,不是反饋錢財,就是贈送珠寶;對此,我欣然笑納,反正今天收下了,明天又可能轉交別人。比如,黃泥岡發生了搶劫生辰綱事件,上麵派何觀察到鄆城縣捕捉搶劫的盜賊,我聽到消息趕緊給晁大哥通風報信,使晁大哥等七人順利地脫離了危險;為了酬謝救命之恩,晁大哥讓劉唐送來一百兩黃金。好家夥,這可是我得到的最厚重的回報!不過,資助那些窮苦的人,他們會對你感激不盡,雖然得不到錢財的反饋,卻讓你獲得好名聲。實際上,公眾的口碑是一種更好的回報。用現在話說,金杯銀杯不如群眾口碑,金獎銀獎不如群眾誇獎。
在鄆城縣,還有一個人與我齊名,他就是我的鐵哥們兒晁蓋晁保正。晁大哥是縣城東門外東溪村人,出身富戶人家,一向仗義疏財,專愛結識天下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不論何種來曆,便留在莊上住;客人若要離去,都會得到一些銀兩資助。他身強力壯,喜歡刺槍使棒,沒有娶妻室,終日隻是打熬筋骨。那一年,我剛提拔為押司不久,便奉命去東溪村征收錢糧,此前縣衙派了幾撥人去村裏,晁保正根本不買他們的賬,結果糧未收一粒、銀子沒收一兩。當差的胥吏和衙役非常惱火,卻不敢拿晁保正怎麼樣。換了別人,倒可以抗拒皇糧國稅之罪逮捕,將他關進牢房,好生吃一百殺威棒,看他還敢不敢軟拖硬抗?然而,晁保正不是一般人,盡管隻是村級幹部,但在江湖上很有威望,得罪他不亞於得罪閻王。走進東溪村,我便提著酒肉拜見晁保正,開口不說半句錢糧征收的事,隻是海闊天空地談論江湖,也許興趣相投,兩人一見如故,敘了敘年庚,當即結拜為兄弟。為慶賀義結金蘭,晁大哥為我和隨行衙役大擺酒宴;當天晚上,我在晁大哥處留宿,與他促膝長談到深夜。第二天,晁大哥很爽快答應,東溪村上繳錢糧的任務,他保證不折不扣完成。果然,晁大哥兌現了諾言,並發揮了示範作用。別的村莊看晁保正采取合作態度,也不敢做“釘子戶”拖欠皇糧。這一年,全縣錢糧征收非常順利,為此知縣老爺對我進行了通報嘉獎。
自那以後,我與晁大哥常來常往,他盡力支持我的工作,我也用心給他幫忙。他的哥們兒很多,我的門路很廣,兩人相互照應,什麼事情都可以擺平。就這樣,我們的交情越來越深,後來成了一根繩上的兩個螞蚱,在一起同呼吸共命運。仔細回想,有些事情挺蹊蹺,似乎冥冥之中有所安排。假如那天不是我當班值日,我就不會最先遇到前來辦案的何觀察,也不會第一個得知晁大哥帶人劫了生辰綱,更沒有機會給晁大哥通風報信,那樣晁大哥就可能被抓獲並判處死刑,以後我們聚義梁山泊的事情也就不會發生。湊巧的是,事情恰如《水滸傳》所敘述的那樣發生了。說實話,在那緊要關頭,我也有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晁蓋是我的心腹兄弟,他犯了彌天大罪,我若不去報信,他讓官兵捕獲了,肯定要丟性命。我不救他,就是不講情義,不夠哥們兒。萬一讓江湖好漢知道了,豈不笑我浪得虛名,以後的日子怎麼混?!可是,我私自去報信,就是徇私枉法,背叛朝廷。很明顯,梁中書孝敬嶽父的生辰綱來自民脂民膏,屬於不義之財。蔡太師貴為當朝宰相,家中金銀財寶堆積成山,即使收到了生辰綱,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晁大哥為人仗義,取得了生辰綱,也許能給別人雪中送炭。不管怎麼說,生辰綱為不義之財,但晁大哥取它不合法。作為官府的胥吏,我不配合上司緝拿盜賊,反而叫盜賊逃跑,無疑有悖於法理,有負於朝廷。此時此刻,晁大哥的性命維係於我一念之間,救,還是不救,這是一個問題。左思右想,救也對,不救也對;救也錯,不救也錯。最終,還是義氣戰勝了法理。為了鐵哥們兒,我隻好豁出去,快馬加鞭飛奔東溪村,向晁大哥通風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