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水滸傳》這部書問世以後,談論得最熱鬧而又眾說紛紜的人物便是我宋江。許多年來,有的人對我大加讚賞,誇我為忠義之士、英雄楷模;有的人把我罵得狗血淋頭,說我陰險狡詐,是不折不扣、十惡不赦的強盜頭子。有一個時期,我忽然坐上升空氣球,被標榜為農民起義的領袖,很快又被打翻在地,成了地主階級的野心家,瓦解農民革命的蛀蟲,封建皇權的衛道士,趙宋王朝的忠實走狗、鷹犬、劊子手等等;一時間,我被推上曆史審判台,遭到了猛烈的批判。
不管後人怎麼評價,我宋江始終是宋江。毫無疑義,人是社會環境的產物;宋江之所以成為宋江,與在鄆城縣做押司緊密相關,正是那段小吏經曆造就了我這個宋江。作為讀書人,我的初衷是進入仕途,當大官做大事。那時候,入仕的門檻很高,除了世襲,隻有通過科舉考取進士或舉人的功名,才能獲得做官的資格。十八歲那年,我考取了秀才,之後連續參加三次科考都名落孫山;考慮到家庭經濟條件不好,加上有人推舉我進縣衙當差,我便放棄追求功名。誠然,科舉不得誌確實令人遺憾,但值得欣慰的是,我從儒學經典中領悟到聖賢思想的精髓,懂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大道理。許多人讀聖賢書,隻是為了考取功名,一旦進入仕途,便將聖賢書置之腦後;而我心中時刻裝著聖賢,並打算將聖賢的道義付諸生命實踐。
進縣衙之後,我謹言慎行,多思多看多聽,認真履行自己的職責,注意搞好人際關係。不到兩年工夫,便提升為押司。押司屬於地方胥吏,享受九品官員的待遇,主要負責文秘和檔案工作,並協助知縣處理具體事務。像押司這種小吏,說好當也好當,說不好當也不好當。當好一個押司,關鍵在於刀筆精通,吏道純熟。刀筆精通,主要是為縣太爺寫好各種講話稿及其他文字材料,這一點比較容易做到;吏道純熟,主要體現在為人處事上,既要有能力處理好各種事務,也要善於處理好各種關係,這一點很不容易做到。再說,從大宋官吏製度看,政策法規大多向官員傾斜,而不利於胥吏。很多的時候,地方事務主要依靠胥吏辦理,諸如征收稅款、維護治安以及調解糾紛等等,哪一樣不需要胥吏過問?可是,胥吏工作幹得再出色,功勞全記在官員的身上,官員往往得到提拔重用,而胥吏隻能原地不動。一旦地方上出了紕漏,官員往往向胥吏頭上推卸責任,讓胥吏吃不了兜著走,有時甚至連累家族。有鑒於此,我當上押司以後,便叫老父親去官府告我忤逆不孝,讓官府下發一份執憑公文,證明我與父親斷絕父子關係,萬一發生什麼意外,老父親和家裏人不必為我承擔連帶責任。與此同時,我叫兄弟宋清在自家的佛堂下麵挖了一個大地窖,一旦犯了事,既不至於牽連家庭,又有一個地方藏身。後來發生了怒殺閻婆惜事件,執憑公文和地窖都發揮了應有的作用,由此看來,未雨綢繆很有必要。
當然,辦執憑、挖地窖隻是消極的預防手段,要當好一個小吏,還得靠過硬的本事,能夠獨當一麵處理公務。說實話,在鄆城縣地盤上,沒有我擺不平的事情;別看我隻是一個小吏,能量絕不小於知縣大老爺。為什麼這麼說?道理很簡單,一個人的能量主要取決於他的社會聲望和影響力,知縣大人的社會地位無疑比我高,可我的社會聲望和影響力並不比他低。眾所周知,我在山東、河北一帶非常有名,一提到宋江或宋公明,江湖好漢無不肅然起敬。我能享有這麼大的聲望,說起來話長:進縣衙工作之前,我除了讀書習文,兼愛練習槍棒,學得武藝多般。此外,我喜好結識江湖好漢,凡是有人來投奔於我,不論高低貴賤,一概接納,留在莊上管吃管喝,還成天陪著嘮嗑,毫不厭倦;客人起身辭行,我盡力資助一些盤纏。進縣衙工作尤其是當上押司之後,我一麵與大小官吏用心周旋,一麵與江湖好漢保持聯係;不管誰找我求錢或求物,我都想方設法幫助他們,從不借故推托;同時好行方便,每每為人排難解紛,周全性命;有時也散施棺材藥餌,濟人貧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困。有道是,一個人做點好事並不難,難的是堅持不懈地做好事。我這樣仗義疏財救苦濟貧,打動了不少人的心。對於現代人來說,借助報紙、電視和網絡等媒體報道,很容易使人一舉成名。不過,我們那時代通過口頭傳播也很管用,一人傳十,十人傳百,以至於眾口鑠金。我為別人做了幾件好事,別人到處傳頌我的美名;漸漸地,江湖好漢都知道鄆城有個宋公明,他們把我比作天上下的及時雨,能使幹渴的禾苗及時滋潤。一個人有了名望,自然會有很好的人緣關係,關係在某種意義上講就是影響力。官場也好,江湖也好,我都有很好的人緣,做起事來非常方便。這一點,曆任知縣老爺都很清楚,要想在鄆城縣當太平官,或者作出一番政績,隻能倚重而不可忽視宋江這個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