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蛇人咬著牙,剛想往起爬,又一塊石頭砸在了頭上,腦漿四濺。背簍裏的毒蛇竄出簍,纏在美國大兵的身上。
數騎美國兵保護著公使,逃出了峽穀口,垂頭喪氣地沿著柳河走著,議論著。卡·莫爾說:“這些尼姑真不好對付呀!”
蒲安臣說:“是我們低估了懸空寺尼姑的能量啦!”
巴夏禮向東看了看說:“威妥瑪參讚怎還不帶兵來呢?急死人啦!”
蒲安臣說:“是呀,再不來,我們這十幾個人沒吃,沒喝,要葬身在這懸空寺下呀!”
一彎月牙高懸在一片山巒上。一夥人點燃鞭炮往溝裏扔。
頓時,溝內鞭炮聲震耳欲聾,濃煙滾滾。
“停止前進!”威妥瑪驚慌地大聲叫喊。
鞭炮聲漸漸停息了。
一夥人分散著行走在一條山路上。
酒仙高興地說:“咱們這一陣子玩,把威妥瑪阻擋了半天呀!想必進攻懸空寺的美國大兵已經全報銷了吧?”
幾隻雄鷹在藍天上飛翔。
幾隻黃鼠狼離開洞穴,慢慢走著。
“這是什麼地方?”威妥瑪衣服襤褸,滿臉灰煙,手拄著大洋刀,疲倦地站在一個小山上沙啞著嗓子問。
托·雷利看了看界碑上的字,小聲說:“參讚先生,此地叫亂嶺關。”威妥瑪又問:“這裏離懸空寺還有多少公裏路程?”
托·雷利從懷裏掏出地圖,量了量說:“參讚大人,不足三十公裏。”“快速前進,不然,蒲安臣就要全軍覆沒了呀!”威妥瑪發著命令。月牙漸漸淡化,東方的山峰上慢慢升起了一輪紅日。
威妥瑪走到了柳河邊,找見了蒲安臣,一起商議著作戰方案。
蒲安臣介紹說:“懸空寺位置特殊,長槍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我們一方麵應該把一部分炮架在峽穀外,往上轟擊,消滅山頂上尼姑,以免中其埋伏。一方麵,慢慢進軍,把炮架在懸空寺下往上轟擊,把懸空寺打下來。這是我用數千人生命換來的進軍方案呀!”
“就這麼辦!”威妥瑪說了一句,立即命令,“進軍懸空寺!”
一顆顆炮彈,轟擊著懸空寺山頂上的岩石,飛起許多碎石。守衛在山頭上的小尼姑和數百名信男善女,紛紛躲到了山洞裏。
一部分碎石從峽穀落在懸空寺下邊的山溝裏,濺起無數水花。
數千英國兵在威妥瑪的帶領下,頭戴鋼盔,手推大炮,漸漸到了懸空寺下。蒲安臣雙手護著頭,仰望懸空寺。雕刻在山崖上的“壯觀”二字十分顯眼。
儀琳師太坐在最高層,手撫瑤琴,琴聲如高山流水。“挑壩,放水!”鐵鍬王聽見琴聲,立即吩咐手下人。一夥人手揮鐵鍬,把懸空寺南麵的大壩挖開。
大水像山洪一樣,衝了下去。
鐵鍬王高興地說:“這一下英、美洋鬼子就有好戲看嘍!”
威妥瑪跳下大洋馬,躲在一塊巨石旁,指揮英國兵支炮架,裝火藥。
“嘩啦啦”,一股洪水像脫韁的野馬從上遊奔騰而下,數千名英國兵像螞蟻一樣,被洪水席卷而去。
“不好!”威妥瑪喊了一聲,躍上巨石,才免去水淹之災。洪水漸漸流去了。蒲安臣與威妥瑪灰溜溜地從懸空寺下往峽穀口的外邊走。
坐在懸空寺上麵的儀琳師太俯視了一眼,奏起四麵埋伏的琴聲。
“不能讓英美侵略者逃跑了!”妙淑從懸空寺上喊了一聲,又一躍而下,手舞寶劍,不緊不慢地追趕。
峽穀口的北麵,有一個唐莊村。妙秀裝扮成農家婦女,正端出食盆走進豬圈,準備喂豬。
威妥瑪與蒲安臣一前一後跳進豬圈,躲在豬窩裏,連大氣都不敢出。
一群群蒼蠅在威妥瑪與蒲安臣的麵前亂飛,不時鑽進他們尖肥的鼻孔裏。俗話說:“沒飯忍得饑,捆住挨得打。”此時此地的一切,似乎對於威妥瑪與蒲安臣都無所謂了,最重要的是保命。
妙淑手提寶劍走到豬圈旁邊,大聲問:“大嬸,看見兩個洋鬼子沒有?”“沒有呀!要不你進來搜一搜吧?”妙秀一邊往盆裏倒豬食,一邊說。妙淑手握寶劍,一邊砍著一個枯木樁,一邊歎著氣:“一轉彎就尋不著啦,真是活見鬼!”
一頭肉皮發粉的大白豬吃完了食,似乎感到身上燥熱,匆匆走到豬圈內西北角的一個臭水坑裏滾了一身臭泥,又搖搖擺擺進了豬窩,在蒲安臣與威妥瑪身上摩來擦去。
威妥瑪像一隻被曬幹的螞蚱,彎曲在豬窩的旮旯裏,灰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蒲安臣一邊躲著,一邊瞅著喂豬的妙秀,幾次想喝斥大白豬,又怕被妙秀發現,欲言又止,十分狼狽。
天漸漸黑了。一彎明月從恒山主峰上露出了秀臉。
一群蚊子又撲向威妥瑪和蒲安臣,兩個人的頭上、臉上、手上,被蚊子叮了許多疙瘩,發癢難忍。
妙秀站在豬圈內,自言自語:“我要點燈去了。”說完端著空盆,慢慢走出豬圈,進了裏屋。
威妥瑪與蒲安臣悄悄爬出豬窩,走到豬圈門口,窺視了一下四周,才彎著腰,走出豬圈,一看大門緊閉,便從牆角的一個狗洞裏鑽了出來,十分害怕地向懸空寺望了一眼。
月光下,恒山像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披上了一身透明的薄紗,一切都顯得那麼神秘。
“這夥尼姑的用兵方略真不可思議!”威妥瑪疑惑地說。
蒲安臣感歎著:“這可能是此地的邊塞文化熏陶出來的頑強兒女上演的一幕傑作吧!”
“咱們就這樣算了嗎?”威妥瑪眼射凶光。
蒲安臣說:豈能就此罷了?中國有句話,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立即回京,再等機會卷土重來!
兩個人說著,一前一後,沿著恒山山脈,向東走去。一顆啟明星從恒山主峰升起。
河水裏浮著許多屍體。渾河兩岸聚集著許多人觀看。
“這夥洋鬼子來恒山幹什麼來啦?”一位老婆婆不解地問。一個年輕人說:“聽說來懸空寺鬧事來著。”
陰陽與怪氣超過人群,一閃而過。
粉玫瑰與莎莎小姐沿著河岸奔走如飛。
粉玫瑰說:“不知蒲安臣和威參讚活著沒有。”莎莎小姐說:“咱們找找看。”說著哭了。
兩個人翻開屍體,認真查看,不見蒲安臣與威妥瑪。
莎莎小姐說:“你不要過分悲傷,他們有可能又到別的地方去啦!”
“是呀!咱們要盡快打聽有關他們的消息,好去尋找。”粉玫瑰給莎莎小姐說著寬心話。
莎莎小姐聽了,止住了哭泣,又望了一眼恒山,心想:“這麼多人,難道沒有一個還有氣的嗎?”想到此,精神一振,沿著柳河奔走,到死人堆裏,一個一個地翻看。
“疼死我也!”算命先生有氣無力地慘叫了一聲,又昏了過去。
“這個人還活著!”莎莎小姐聽見慘叫聲,嘴上說著,眼睛一亮奔到了算命先生身邊。見其氣息奄奄,連忙從上衣撕下一片布來,給算命先生包紮傷口。
陰陽與怪氣看見莎莎小姐和粉玫瑰忙活,也跑了過來,高興地問:“找見了?”
“找見了,是個活的。”粉玫瑰一邊回答著,一邊幫助包紮傷口。
“公使大人,小人保駕來遲,讓您受苦了!”怪氣誤以為找見了蒲安臣,一邊說,一邊往前跑。
“他不是蒲安臣呀!你弄錯了吧?”陰陽看了眼眼前的人,不解地問。
莎莎小姐慢慢站起來說:“我也沒說他是蒲公使,我隻是說我找到了一個活著的人。”
“噢,原來是一個誤會!”怪氣看了幾眼,發著感歎。
大霧散去了,一輪紅日火辣辣地照在渾源州的大地上。
算命先生慢慢醒了過來,一身泥水,像一個泥鰍,雙目轉了轉,便掐指計算著,嘴上嘮嘮叨叨地說:“水刑一數金三歲,上原惟將四歲推。火起五年求順逆,木刑二歲複何疑。金水兼之從上下,若雲木火反求之。土自準頭初主限,周而複始定安危。”
“事到如今,你還嘮叨些什麼呀?”粉玫瑰不解地埋怨著說。
莎莎小姐扶起算命先生,對怪氣說:“走,咱們找蒲安臣公使與威妥瑪參讚去!”
“隻好如此啦!”粉玫瑰說了一聲,帶頭與一夥人走了。
白雲悠悠,青山綠水。千佛嶺上一片歡騰。
婁子缸坊的老板孫天意說:“五千多洋鬼子幾乎全軍覆沒,儀琳師太可謂神也!”
妙淑笑了笑說:“水石皆是兵,不必露劍影。”
儀琳師太說:“這一次蒲安臣與威妥瑪吃了大虧,必然要調集重兵,卷土重來呀!”
酒仙飲了一口酒說:“此事涉及宗教問題,不會來太多的兵馬,頂多一萬吧!可這北嶽恒山方圓五百裏,數萬兵馬到了此地,如零羊矣!”
掃帚僧說:“可我們不能輕敵,要好好合計合計。”
“嬋娟能早點兒回來,就好啦!”儀琳歎息了一會兒,接著說,“不管如何,咱們保住懸空寺,這是功德無量的大事。來,以茶代酒,痛飲到宵。”
妙秀說:“按正常情況估計,妙嬋姐今天也該快到了。來來來,大夥都舉杯,為了懸空寺的首次告捷,飲了這杯茶。”
一夥小尼姑高興地唱著,說笑著。
一輪紅日從東天升起。蒼茫山峰如海上的波濤,此起彼伏,洶湧澎湃。“好一幅北嶽恒山日出圖!”前來助戰的其他四嶽主持觀看著,不禁大聲稱讚。
一群梅花鹿在山坡上吃著青草。鹿群一旁坐著兩個人,王老五吹著玉笛,妙蘭唱起了民歌:
頂天立地雲霧中,
山桃花開別樣紅。
綿延不絕五百裏,
冠鑲畢昴兩顆星。
舜大帝曾經跪在你腳下,
唐玄宗封王又把你敬奉。
護衛你的將士們,
如今也化成了泥和土。
隻剩下你,
默默無語守著老百姓。
懸空寺消愁解憂為眾生,
古長城擋風遮雨為黎民,
機警的烽火台啊,
日日夜夜觀察著敵情。
大道必有形,
情通天地人。
秤一秤,
心如明鏡,
讚一讚,
淚如泉湧。
在你博大的胸懷裏,
俺們偎著你呀,
數著日月星辰。
白雲飄浮,烏雲翻滾。
一座座烽火台,隨著山勢起伏好像大海裏軍艦上的炮台。
酒仙望了一陣子,大聲說:“好啊,可以古為今用,讓烽火台再發揮一次作用嘍!”
儀琳問:“酒仙,你又有什麼靈感了喲?”
酒仙微微一笑說:“如果英美聯軍再來進攻懸空寺,必然要兵分三路,遠道撲來,這些烽火台還能用不上嗎?”
“是啊,你這跳躍式的思維方法就是與眾不同啊!”儀琳稱讚著。妙淑跑上山頂,對儀琳說:“妙嬋回來啦!”
“回來得正好!”儀琳說,“告訴各寺廟主持,到懸空寺議事,商議如何對付再次前來進犯咱懸空寺的洋鬼子。”
天高雲淡,大雁南飛。東西長安街籠罩在煙霧裏,蒲安臣帶著一夥人,抬著禮箱匆匆行走。
湖南會館在煙霧裏聳立著。
曾國藩身穿黃馬襯,春風滿麵,也到了湖南會館,親自為湖南會館剪了彩,並且親自掛了官爵匾額。
容閎大聲喊:“放炮!”鞭炮齊鳴,鼓樂震天。
曾國藩手捋短須,得意地微笑著。
左宗棠說:“大家要記住:這是咱們湖南老鄉的驕傲!”
“大家都靜一靜,侯爵大人有話要講!”容閎大喊了一聲。歡樂聲漸漸停了下來。
曾國藩清了清嗓子說:“得意時早回頭,失敗時別灰心,這是人們根據長期生活積累而得到的經驗之談。在我們大中華,有一種‘功成身退’的說法,因為‘功高震主者身危,名滿天下者不賞’,‘弓滿則折,月滿則缺’,‘名利之地退一步便安穩,隻管向前便危險’,都說明了‘知足常樂,終生不辱,知止常止,終身不恥。’權力最能腐化人心,而人們由於貪圖名利,往往會招致身敗名裂的悲劇下場。激流勇退是功德圓滿的一種方式,知道這個道理的人不少,然而,能自覺地做到這一點的人卻不多。一個大人物要想使自己永垂不朽,必須在自己事業的頂峰階段勇於退下來。做事業需要意誌,退下來同樣需要意誌。任何事都存在物極必反的道理。江山代有人才出,並不是官越大,能力越強,不論大人物,還是小人物,作用發揮到一定程度,就要知退,退不等於失敗。伯涵在此時此地講這一番話,隻想使湖南的老鄉們頭腦清醒,並把湖南會館辦好!”
“真是至理名言。”左宗棠大聲捧著場。
蒲安臣也端著酒杯,從門外走了進來,高聲說:“0K,湖南會館在京落成,又為曾侯爵的臉上貼了金喲!”
“豈敢多想!”曾國藩謙卑地說,“貌恭則不招人之悔,心虛可受人之益。吾人用功,力除傲氣,辦戒自滿,毋為人所冷笑,乃有進步之世。要以言遜為直。有過人之行而不自明,有高世之功而心不居,乃為君子自厚之道。”
“處於亂世而謙抑,不失為一個明智的自保之道。”蒲安臣稱讚著。
吳健彰匆匆走到蒲安臣身旁,小聲問:“懸空寺紗廠的勢力漸大,在上海、廣東、蘇州、杭州和京城所占的市場份額越來越多,嚴重地影響了英、美、法在華的既得利益。該怎麼辦?”
“等一等,再說吧!”蒲安臣一籌莫展,看了一眼曾國藩,咬牙切齒地說:“尼姑,在中國一般置身世外,不管紅塵,可懸空寺的尼姑們就與我們爭利,與我們英美大帝國過不去,這真是不可思議呀!”
曾國藩看著蒲安臣,微微一笑:“不守節操的蕩婦假托看破世情而削發為尼,熱衷名利的人因為意氣用事而出家,這是常有的事。再貪戀紅塵也屬正常。不過,如此一來,清靜的佛門道觀,就成了藏汙納垢的地方。”
“曾侯爵言之有理。”蒲安臣拍著馬屁。
“不過,你心胸狹窄。”曾國藩接著說,“心胸狹窄的人,無論在安邦治國,還是在圖謀個人發展方麵,都不可能成大器。中國有句俗話說,宰相肚裏能撐船,其主旨就是隻有廣闊的胸襟,寬容的雅量,能容納一切榮辱冷暖,方能治國經世。用人之道如此,為人之道亦如此。你身任美國駐華公使,豈能不知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