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史爺——男,四十多歲,頂替父親工作的回城知青,看廁所
史老大——男,史爺的父親
十一二歲的靚靚
靚靚——女,二十多歲,搖滾歌手
丹丹——女,靚靚的母親,可由靚靚扮演
佛爺——男,小偷
胖子——男,自由撰稿人,知青文學作家
三丫兒——男,包工頭
攤煎餅的——女
張老——男,七十多歲,號稱老幹部,廁所畫家
秦越——男,二十多歲,搖滾歌星
英子——男,三十多歲,同性戀
便衣——男,三十多歲
外鄉人——男
瘦子——男
居民甲、乙、丙,知青甲、乙、丙,賣風車的,盲女人,聾女人,外國副理,裁縫,女服務員
地點
三個時代的北京廁所以及廁所附近的相關景致
時間
七十年代初;八十年代中;九十年代末
第一幕
關於廁所的說明:舞台上的廁所應該看得見內部,人們無論是做什麼都能看見上半身。七十年代的男廁所包括一排水泥板蹲坑和一條粗陶燒製的小便池,這是一種沒有遮攔的集體排泄場所。人們在這樣的環境下處理隱私並沒有什麼不適應。一切都怡然自得。
由於景的細節需要,不同演區都有演員,建議用光來加以區分戲的進展。或者幹脆沒有戲的演區演員就在那裏候場,不必參與演出,如果方便也可公開退場,搭詞的時候再出現即可。劇本會提示戲在哪個演區進行。必要的時候也可以使用轉台。
場光收。
收音機裏播的是馬季和唐傑忠合說的相聲《友誼頌》。
“相聲”錄音結束,中速開大幕。
舞台光起。
七十年代北京的一條胡同。早晨。
一座灰磚的公廁擠在低矮的民房之間。遠處可見樹木。
幾個居民在公廁外排隊。也有人來倒尿盆。
男廁所裏
廁所裏有六個大便坑,都蹲滿了人。這種廁所沒有隔斷,可以設計一種遮擋觀眾視線的舞台裝置,讓觀眾隻能看見如廁者的上半身。
大便坑前一米遠是小便池,倒尿盆的把尿倒在池子裏。蹲坑的張老躲閃著飛濺的尿液。
張老:沒瞧見人嗎?
倒尿盆的:不是成心的,對不起您。呦,上茅房您穿這麼整齊幹什麼?
張老:工作需要,老有外事。
倒尿盆的:您完了我接您這坑……
廁所外排隊的人在喊:別加塞兒!
倒尿盆的:哥們兒,我鬧肚子。照顧照顧。
一片叫聲“別加塞兒!”
倒尿盆的隻好出來。
廁所外
一隊人在排隊等著上廁所。他們向廁所裏叫喊。
丹丹:勞駕,讓一讓!
眾人突然停止了叫喊,視線不約而同地轉向女廁所。一個風姿綽約的女戰士從一個院子裏出來,手裏端著一個帶蓋兒的尿盆,進了女廁所。她是丹丹。
居民甲:文藝兵,跳舞的。
居民乙:我說怎麼前挺後撅的……
丹丹又從女廁出來,把尿盆放在地上,背過身去,不看這邊。顯然是裏麵客滿。
居民丙:女廁所就兩個坑兒。
居民乙:你怎麼知道?
居民丙:數窗戶,比男廁所小三分之二。
居民甲:這不是重男輕女嗎?
一個女人從女廁所裏出來,丹丹趕緊進去。
史老大和他的兒子史爺推著自行車向廁所而來。史老大的車後架上夾著衝水的膠皮管子和笤帚。
史老大:這片兒轉到這兒是最後一個廁所,明兒就你自己了,我就不跟你來了。
史爺:聽說尼克鬆要訪華……
史老大:說不定他夫人可能參觀廁所,收拾幹淨點兒。這兒人還挺多,那邊還有個小的,咱爺兒倆先收拾那個去。
男廁所裏
以下的談話都在模擬排泄中進行。
張老:對待尼克鬆的態度就是不冷不熱,不卑不亢。
胖子:(關上半導體,唱京劇)他神情不陰又不陽。
張老:報上不是這句話。
胖子:基辛格喜歡肚皮舞。
張老:你從哪裏聽到的?
胖子:《參考消息》。
張老:要看他的主流,他對我們中國還是友好的嘛。
胖子:您是說肚皮舞不好?
張老:這是一種下流的舞蹈。
胖子:下流在哪兒?
張老:用肚皮……
英子:肚皮舞非常性感,並不下流。
胖子:非得看了才能知道。
張老:那得到中東去。你是去不了了。
胖子:那我就光看肚皮,舞,再說啦。
英子:是這樣的……
英子:學肚皮舞。
胖子:別甩我一身嘿。破四舊的時候,這個廁所裏掏出過金條。
英子:聽說還有首飾,有一個翡翠的扳指,被水一衝,整個坑裏都成了綠色……
瘦子:那是有人吃多了菠菜啦。
胖子:聽說還有一幅字帖,是什麼機的《平複帖》……
外鄉人:肯定是摹本,陸機的真跡張伯駒早捐給國家了。
瘦子:值錢嗎?
張老:價值連城,當年張伯駒可是傾家蕩產買下的……
英子:那國家一定給他很高的獎勵啦?
外鄉人:給他一個右派,發到關外去勞改。
張老:不是馬上,過了一段時間正趕上反右……
胖子:你說破四舊時候,眼瞅著廁所裏那麼多寶貝,怎麼就沒有人敢撿便宜呢?
張老:那可不是便宜,委托行都給不出價錢,撿了有什麼用……那是撿禍。
外鄉人:這才叫做運去黃金失色,時來鐵也生輝……
瘦子:寶貝扔廁所裏,這也就是在中國。張老,您去的地方多,別的國家有這樣的嗎?
張老:中國人不愛金錢,這是一種可貴的精神!
外鄉人:就是有點假,我看有一天,中國人比哪國人都會更在乎錢。
胖子:不一定吧,要錢還是要命,當然得選擇命。
外鄉人:金子就是金子……
胖子:在我們這兒就是糞土!你是外地人?
外鄉人:外鄉人。
張老:外鄉人,你說話要當心。
胖子:瘦子,還有病假嗎?
瘦子:我這慢性腸炎,想什麼時候歇,一化驗就得。一個月歇幾天我得算好了,歇多了拿不著全薪,歇少了還不夠折騰的呢。
胖子:你給我留點大便。
瘦子:要查出來呢?
胖子:查不出來,化驗室認屎不認人。
張老:你們就這樣對待工作!這國家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外鄉人:早晚有一天,看病得自己花錢。
張老:那也過分了,社會主義嘛,總得有點優越性。
外鄉人:都優越了什麼人!
胖子:什麼人?我爸爸是無產階級!你丫找揍呀!
外鄉人:資產階級他也不敢!
胖子:那是。哎,什麼不敢?
外鄉人:用假大便!
胖子:大便有假的嗎?不過就是頂替而已。現在不是流行頂替嗎?軍隊的兒子當兵,外交部的兒子出國……咱沒那路子,咱弄點大便頂替……
瘦子:那你是我什麼?
胖子:我是你大爺!
瘦子:你大爺!跟你開玩笑,有盒兒嗎?
胖子(把一個藥盒從張老眼前遞過去,張老直躲)剛吃了一丸山楂丸,正好。
張老:別打我眼前過!
胖子:新盒,還沒裝大便呢。
瘦子:你們這一打,我沒了。明兒一早,我這兒等你。
胖子:嘿!
瘦子、胖子、三丫兒出廁所,三個男人進廁所。
廁所外
“別侃啦!快著點兒嘿!”
居民甲:那老家夥是哪兒的?
居民乙:外交部的。
居民甲:外交部的在這兒上廁所?牛逼呢吧?
居民丙:外交部的就不能在這兒上啦?聽說主席是在野地裏解手,警衛員扛著鍬跟著,現挖現解。
便衣:你聽誰說的?
居民丙:……汽車上。
史老大和史爺把車子靠在廁所牆上。
兩個男人出廁所。
史老大:待會兒再解,馬上就好。
史爺把皮管子拿下來,走進廁所。
居民甲:帶徒弟啦?
史老大:哪兒呀,我們老二,從東北剛回來,頂替我。
居民乙:您兒子?您退啦?不到歲數吧?
史老大:不退怎麼辦呀?能辦回來有個工作就得感謝組織。我也不願意退,跟您說吧,一天聞不見廁所的味兒,我還真睡不著覺,吃不下飯。
男廁所裏
史爺把皮管子接在水龍頭上。
英子、另一個男人出男廁所。
張老:我還沒解呢。
史爺:我等著您。
張老:你看著我更解不出來啦。
張老和其他蹲坑的連忙提褲子。
史爺欲用皮管子衝廁所。
英子走到女廁所門前,看左右沒人,端走丹丹放在地上的尿盆。
外鄉人在看書。
史爺:別在這兒看書呀!趕緊著。
外鄉人:全靠這點時間了。
史爺:你不是本地人?外地人?
外鄉人:對,我是外鄉人。
史爺:外地人。
外鄉人:叫外鄉人更人情化一些。
史爺:這年月看書有什麼用。
史老大:放水啦!
外鄉人:大學要恢複考試招生了。
史爺:交白卷的都上大學了,隻要你出身是紅五類,大學就能上。
外鄉人:生活不會是一成不變的,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史爺:這兒別提吃的事,你快著點。
廁所外
張老整理著中山裝走出廁所。
居民甲:吃啦您?
張老:你說什麼?
居民甲:(改口)……您說應該怎麼對待尼克鬆?
張老:今天傳達十四級以下幹部,明天傳達黨員,後天傳達群眾。等著聽單位傳達吧。
居民乙:我沒單位。
張老:聽街道的。
居民丙:我是外地的。
張老:回原單位。
居民甲:還沒分配工作呢。
張老:等著看報。
史老大:(喊)衝完了,把管子捅那邊兒去!
男廁所裏
史爺把皮管子從隔斷牆的窟窿中捅到女廁所那邊。
廁所外
史老大:喊喊。
史爺:出來,走到女廁所門口。
男廁所外排隊的居民甲、乙、丙湧進廁所。
史爺:女廁所有人嗎?
丹丹出來。
史爺和丹丹對視。史爺低下了頭。
丹丹:你怎麼幹這個?
史爺:這還是我爸爸讓給我的呢。(喊)裏邊有人嗎?
史爺走進女廁所。
丹丹:哎,還有人呐!
話音未落,史爺抱頭鼠竄出來,一個中年婦女追趕出來。
中年婦女:臭流氓!
史爺:我喊了,你為什麼不答應?
中年婦女:什麼?你說什麼?你還敢狡辯。
史爺:我不幹啦!
中年婦女:他說什麼?他還不樂意啦?
史老大:(跑過來)您消消氣,他是喊了,您沒聽見吧?
中年婦女:你大點聲兒!
丹丹:她耳朵有點兒背吧?
中年婦女嘟囔著下。
男廁所裏
便衣:(攔住丙)跟我走一趟。
居民丙:幹嗎?
便衣:想請你介紹介紹偉大領袖是怎麼解手的。
居民丙:我……憋著一泡呢,您高抬貴手吧。
便衣:我也憋著呢,到局子裏一塊兒解吧,手紙白饒。
居民丙:等等,尿盆!
史老大收拾著清洗工具。
丹丹追趕史爺。
丹丹:小史!等等!
史老大看了看丹丹,搖搖頭。
男廁所外
史爺跑回來躲進男廁所。丹丹也追進男廁所。
居民甲出男廁所。
居民甲:這是男廁所,女廁所在那邊兒!
丹丹在外麵叫史爺。
丹丹:你出來,你聽我跟你說……
佛爺喜滋滋地走過來。
丹丹:師傅。
佛爺:(神色緊張地)幹什麼?
丹丹:麻煩您把裏邊姓史的小夥子叫出來。
佛爺:自己進去吧。
丹丹:廢話。
佛爺進了廁所。
男廁所裏
廁所裏除了居民乙(老頭兒)在解大便,沒有別人。
佛爺:哥們兒,外邊有解放軍叫你。
史爺無奈地出了廁所。
佛爺掏出一個錢包,把幾塊錢,二斤多零散糧票拿出來,又從夾層裏拿一個亞非拉乒乓球邀請賽的紀念章,別在胸前,把空錢包扔進坑裏。
佛爺:看什麼,這紀念章是亞非拉乒乓球邀請賽的。老頭兒,要糧票嗎?給一毛五!
居民乙(老頭兒)驚愕地看著佛爺。
佛爺:裝沒聽見?
佛爺大搖大擺地走出去。
廁所外
佛爺從史爺身邊溜過。史爺白了他一眼,佛爺揚長而去。
外鄉人腋下夾本書從裏麵出來。
史爺:你還出來呀?
外鄉人:排泄是人類第一大事。《聖經》裏記載著摩西帶領以色列人逃離埃及,渡過紅海來到西奈半島發布的第一條命令——
史爺:什麼?
廁所裏光暗。
居民乙(老頭兒)出廁所。
外鄉人:以色列人剛剛死裏逃生,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摩西發布的命令卻是——掩埋好你們的排泄物。
史爺:這還用說嗎?
外鄉人:當然要說,有的人就是不這樣做。現在牆上不是還常常看見標語“禁止隨地大小便”嗎?
史爺:那是給不自覺的人看的。
外鄉人:當然,自覺的人就是看見這樣的標語“歡迎隨地大小便”他也不會去做的。
史爺:可惜你用的這點功夫,都是排泄,大學裏有這門功課嗎?
外鄉人:這屬於人類學範疇,跟你說你也不懂。
丹丹:我看你是滿腦子資產階級思想,什麼聖經呀,摩西呀,大學不是給你這樣的人上的。
外鄉人:給什麼樣的人上的?
丹丹:給無產階級上的。
外鄉人:大學應該向所有需要它的人敞開!
史爺:那是廁所!
外鄉人:看著吧,要不就是大學向所有人開放,要不就是連廁所也隻準無產階級上。你們這個廁所裏的人二十年後將有一大批成為廢物!就是這種排泄方式也早晚有一天會成為曆史!(急下)
史爺:你他媽說誰呢!
丹丹:(拉史爺)別理他。
史爺:他說咱們不是人,都是廢物!
丹丹:小史,你出身好,三代貧農,你為什麼不爭取上大學?你上了大學就是對這種人的打擊!
史爺:我誰也不打擊。工農兵學員?有什麼用?白交學費,還不如看廁所呢。再說了無產階級也有舒服的不舒服的,有開飛機的,也有像我這樣掃廁所的。
丹丹:你一點都不努力!我當兵是憑自己本事,跟京京沒關係,你別瞎想。
史爺:礙我什麼事兒,你當你的兵,我掃我的廁所。
史老大:別在這兒聊呀,上家去。
丹丹:不啦,待會兒有車來接我去車站。
史老大向史爺使個眼色,史爺不看他。史老大沒趣地走了。
丹丹:不祝福我嗎?
同性戀英子婀娜多姿地端著丹丹的尿盆走過來,把尿盆遞給丹丹。
英子:同誌,您落下的,我怕別人拿走。
丹丹:(氣惱地)誰這麼不開眼,你沒事兒閑的?
英子:(委屈地)解放軍怎麼這態度?
史爺:祝你前程似錦!
丹丹端著尿盆跑走。
史爺追了兩步,躲在牆後看丹丹集合。
胡同。
鑼鼓聲。
軍官:(內喊)寰球胡同的新兵集合了!
一片女兵的說笑聲。
丹丹背著整齊的背包向停車方向跑去。
胖子:(呼口號)向解放軍學習!
有人應和。
胖子:向解放軍致敬!
有人應和。
軍官:大家靜一靜,現在我們一起唱個歌兒,軍隊和老百姓,預備——唱!
眾人齊唱。
史爺久久地凝視著。
鑼鼓聲、口號聲、歌聲遠去。
史爺把清潔用具狠狠地摔到地上。
史爺:憑什麼就得讓我掃廁所!
史老大:(一聲斷喝,嚇了史爺一跳)幹什麼你!你敢摔家夥!你們就是靠廁所養大的!你忘本!
史爺:我,我不是看不起您!我是說憑什麼就得咱們姓史的收拾廁所!
史老大:你問我我問誰去!誰讓咱們姓史呢!不過咱們祖宗也有名揚四海的……
史爺:誰?他怎麼不管咱們?
史老大:九紋龍史進!在水泊梁山,他排第二十三,前邊是赤發鬼劉唐,後邊是沒遮攔穆弘……
史爺:淨說沒用的,宋朝的人有什麼用呀!
史老大:你剛回北京,就挑肥揀瘦,我跟你說,你能活到今天就得感謝老天爺……不是,感謝黨!你前邊有仨都沒養活了,到你這兒,我正發愁呢,嘿解放了,咱們有薪水了,窩窩頭能管飽了,三年困難時期另說。要不是你爸爸掏廁所,你能有今天!我告訴你,你要覺著委屈,你有種你回北大荒!這廁所我接著!我不幹我還難受呢!
史爺:好,你逼我回去!我就回一個給你瞧瞧!我再也不回北京!我也當兵去!(轉身就走)
史老大:你混蛋!要不是你媽癱在床上,你能辦回來嗎!你說走就走,你反了你!你當兵,你以為軍隊就沒有廁所?你那檔案上都寫著呢。到了部隊上,你也是廁所兵。
史爺蹲在地上。
史老大: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
史爺:我不嫌,你別嫌就行……
史老大:我對你奶奶可是一百一……
史爺:我說的是我媽。
史老大:……那是你媽,不是我媽;那我也不嫌,咱們一個掏廁所的娶個貂蟬回來,對得起人家姑娘嗎?再說那呂布、董卓咱們誰也惹不起呀。醜妻薄田家中寶。
史爺:憑什麼呀!壞事都趕咱們頭上。
史老大:壞事?這是好事!這才沒有人跟咱們爭!咱們才能踏踏實實吃一輩子。你記住了,你要是一輩子都能掃廁所,沒讓人給頂下來,你這輩子就算拿下!
史爺:一輩子都掃廁所呀?
史老大:我合著白說!你能掃一輩子廁所,環衛局給開錢,你就能養活一家人,你就能娶妻生子!
史爺:這麼說真沒別的辦法啦?真要是幹一輩子,那有一天我要讓廁所都貼上瓷磚,尿池子裏撒上衛生球兒,門口有洗手池子。還沒進廁所就聞見一股子香味。
史老大:你再穿上白大褂,戴上聽診器,你當這兒是醫院呢!
史爺:我反正是要讓廁所得變得幹幹淨淨,舒舒服服的,無論是上廁所的還是看廁所的都像個人樣。
史老大:真要像你說得那樣,這廁所還輪得著你看嗎?那部長的兒子就搶著來啦……
史爺:這你管不著!我反正不能像你似的這麼掃廁所,我要讓廁所幹淨得能住人!
史老大:好小子,要跟我分家?
史爺:我給你省塊鋪板!
史老大:……再看看,坑裏有沒有誰掉的東西。
史爺:有個錢包……
史老大:趕緊掏出來!
史爺:可能是個空的。您別財迷啦!
史老大:(氣憤)你!你白是我兒子一場,你連你爹都不知道,破四舊的時候我在這裏掏出過金條、翡翠,我都上繳了!你爹我一輩子就是不取不義之財!那年我掏出個皮夾子,裏麵還……快掏出來!你不去我去!(轉身進廁所)
史爺推著自行車走了。
收光。
“相聲”錄音起。
換二幕景。
“相聲”錄音結束,中速開大幕。
舞台光起。
第二幕
八十年代的街道。
這是一條店鋪林立的街道。一個收費廁所雜在中間。
收費廁所
在男女廁所入口的中間是一間看廁所人的房間,裏麵有一張單人床,一個三屜桌,一把椅子。一個煤氣灶,上麵坐著一壺開水。牆角放著鍋碗瓢盆,上掛著獎狀和一個鏡框,裏麵是史爺和史老大、母親、兄弟姐妹七十年代合影。
廁所外有一煎餅攤。
史爺把茶葉倒進一個小茶壺裏,把灶上的開水拿下來沏茶。
張老走進廁所。
張老:多少錢?
史爺:一塊。
張老:這麼貴?
史爺:再便宜的沒法兒喝。
張老:我沒問茶葉。
史爺:噢,廁所?兩毛。
張老:也貴。
史爺:不是我定的。
張老:兩毛錢吃一頓早點。
史爺:有進您也得有出不是?還白給您手紙。
張老:要是小便呢?
史爺:不用手紙?那也兩毛。
一個姑娘走進來,遞進兩毛錢,走進女廁所。
史爺:姑娘,手紙!
姑娘:我自己有。
張老:你們又賺兩張。
史爺:給您,您來四張。
張老交錢進了男廁所。
史爺的視線落在緊挨著女廁所的煎餅攤上。
史爺:攤一個。
攤煎餅的:倆雞蛋?
史爺:一個,倆膽固醇太高,不要香菜。
史爺回身喝茶。
一張煎餅遞來,史爺拿錢,遞給攤煎餅的。
攤煎餅的用竹夾夾起錢。
史爺吃煎餅。
攤煎餅的:您也不洗洗手?
史爺:一天好幾百人買票,我都洗?非禿嚕皮不成。
攤煎餅的:今兒中午吃什麼?
史爺:反正不吃煎餅。
攤煎餅的:得。(走了)
胖子拿著一張報紙走進廁所,把兩毛錢遞給史爺。
史爺放下煎餅,拿起錢,對著光照了照。
胖子:兩毛沒假的,還不夠費事的呢。
史爺:進去吧。
胖子:給我紙。
史爺:你不是一直用報紙嗎?
胖子:今兒不行,今兒上麵有我一篇文章。
史爺:是關於怎麼畫假月票的?
胖子:你丫再提這個,我跟你急。
史爺:你還能有什麼?
胖子:是關於知青文學的……
史爺:你知道什麼是知青文學!
胖子:一群中學生,到農村種地,不甘心,編點故事發表,這就是知青文學。
史爺:你沒到過農村……
胖子:《西遊記》的作者也沒有取過經,《包法利夫人》的作者也沒有喝過毒藥。
史爺:趕緊拉屎去吧。
胖子:報紙先借你看看。在第三版。
史爺:拿多少稿費?
胖子:十塊。
史爺:能上五十回廁所,拿走。
胖子:不就上過回北大荒嗎?有什麼呀。
胖子拿著報紙走進廁所。
廁所裏
這裏麵有五個帶門的便坑。便坑下是相通的。一個長條的小便池,裏麵擺放著一個個塑料桶。牆上貼著瓷磚。靠近門口的地方有個帶化妝鏡的洗手池,上麵有一塊肥皂。
胖子把一個一個的隔斷門打開,查看便坑是否幹淨。
第一個便坑裏蹲著一個吸煙者,他瞪了胖子一眼。
胖子:怎麼不插門!
胖子把門關上。
胖子打開第二個便坑的門,裏麵有個小夥子正在自慰。
胖子:手淫有害健康!
小夥子:操你媽!
小夥子關上門。
第三個門打開了,張老正在隔斷上畫春宮,他一驚,鋼筆掉進了便坑。
胖子:畫流氓畫兒!尼克鬆遇上了水門事件,你遇上了屎門事件,怎麼辦?
張老:不都是我畫的。
胖子:怎麼辦?
張老:你說吧……
胖子:請我吃飯。
張老:我請你吃炸醬麵。
胖子:別介,我怕引起聯想。您得來點跟這坑兒裏的東西反差大點兒的。
張老:烤鴨?
胖子:成。
張老:可那甜麵醬不也像……
胖子:那我認啦。
張老:那您就自當沒看見。
胖子:接著畫。
胖子打開第四個門,關上門。
張老悄悄地溜出廁所。
廁所工作室
史爺拿起手紙,擦了擦手。
張老故作鎮靜地走過。
史爺:今兒怎麼這麼快?不幹燥了?
張老:今天部裏還有事。
史爺:部裏還沒修廁所?
張老:我還是願意接近群眾……
史爺:哎,您再說說外交……
張老:……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張老急匆匆地走了。
史爺:甭管他是朋友還是敵人,誰都得上廁所……三個民工跑進來,交錢。
姑娘出廁所,自慰小夥子也出廁所,尾隨其後下場。
史爺:別滋外邊兒。
民工嬉笑著跑進去。
史爺追進去。
廁所裏
民工在小便。
史爺:往桶裏撒。
民工甲:尿不了那麼準。
民工乙:為啥要尿桶裏?
史爺:製藥。
民工乙:怎麼製?
史爺:廢話,要知道我就製了。
民工丙:不是你要這尿?
史爺:我自己有,要別人的幹嗎?這是上邊放這兒的。必須裝滿了。
胖子從隔間裏出來。
胖子:這文章刪了不少,動我一字,男盜女娼。我聽說這尿是用來提煉化肥。
史爺:化肥是從石油裏提煉的。
民工走了。
胖子打開張老的門,一聲驚叫。
胖子:我操!烤鴨飛了!
史爺:這是誰畫的?
胖子:冒充外交部的那位。
史爺:也是一人才。
胖子往外跑去。
史爺:你跑什麼?
胖子:我追烤鴨。
史爺看著胖子跑了。
一群三十多歲的穿兵團假軍裝的人闖進來。
史爺:買票了嗎?
知青甲:上廁所還買票?
史爺:少廢話,兩毛一位。
知青甲:我沒錢。
史爺:沒錢出去。
知青乙:我憋不住了。
史爺:那也不行。
知青乙:我已經出來啦。
史爺:那還上什麼?回去收拾去吧。
知青丙:呦,這不是三十一連史爺嗎?
史爺:你?
知青丙:忘啦,我是十連開膠輪拖拉機的板兒牙,你丫搭過我車。
知青乙:丫也北大荒的?
史爺:你們都是?
眾人對,都是。
史爺:算我倒黴。
知青乙:怎麼啦?
史爺:今兒我請客,隨你們大小便。
眾人小便。
知青乙:哥們兒,你請我們撒尿,我們請你喝酒。
史爺:不成不成,我這兒工作呢。
知青丙:這算個狗屁工作。
史爺:我離不開。
知青丙:你還怕有人偷屎呀?
史爺:我怕有人拉外邊兒。
知青甲:誰這麼沒公德?
史爺:你瞅,一不留神,有人在這兒畫流氓畫兒。
眾人:哪兒呢哪兒呢?
眾人紛紛圍住第四間。
眾人給丫一大哄呦,啊哄!啊哄!
知青丙:哥兒幾個今兒碰上了,就跟這兒喝了!
廁所工作室
知青乙:滿上,滿上。
一群人簇擁著史爺喝酒。屋子裏烏煙瘴氣。
史爺:不行,工作期間……
知青丙:別來這套,喝。
史爺勉強喝了一口。
知青甲:你幹嗎非幹這個?
史爺:部長的兒子當部長,掃廁所的兒子掃廁所。
知青丙:我爸爸槍斃啦。
史爺:那……你也快啦。
知青丙:隻要不看廁所,我幹什麼都行。
史爺:好好的非回來幹什麼?
知青乙:你丫敢情回來好幾年啦。那兒是人待的地方嗎?
史爺:北大荒,多大的地方!一眼看不到頭的大草甸子。
知青甲:全開墾啦,沒啦。
史爺:那些個白樺林、柞樹林。
知青甲:早都當柴燒啦。
史爺:那還不是你們幹的?
知青丙:廢話,要不逼著讓我們去那兒,也輪不上我們幹呀。
知青乙:你老婆幹什麼的?
史爺:我一個人。
知青丙:離啦?
史爺:一直沒找。
知青乙:還是你有遠見,像我們這拉家帶口的,回北京難呀。我是離了才辦回來的。
知青甲:誰讓你找本地的?
知青乙:你倒找的是北京的,倆孩子隻能辦回一個……
知青甲:……別說啦,我對不起孩子。
史爺:給人啦?
知青甲:嗯。
知青丙:都活著就不錯。黑子的老婆不就是不願分開,上吊死了。要說人權,能在一塊兒生活這就是最基本的人權。
史爺:都對,可北京接受不了這麼多人。走的時候是倆人,回來起碼是仨。也沒有那麼多工作給你,說句不好聽的,連你住的地方都沒有,兄弟姐妹都成家了,住在一起,你擠兩天沒事,可不能賴一輩子不是?聽說,已經有人又回北大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