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丙:甭動員我們,你丫回去嗎?
史爺:我想過,可沒這膽量……我是沒地方住才住在廁所裏。住久了,還真是久而不聞其臭。
知青乙:到現在你還是個童蛋子兒,活著有什麼勁!
史爺:最孤獨的人,才是最勇敢的人。
知青甲:勇敢有什麼用?你還能跟誰拚命?
史爺:活著,就需要勇氣。
英子走近廁所,十多年的時光,給他的眼角添了幾道皺紋,他把兩毛錢遞進來。
英子:給您錢。
知青乙:沒看見正吃飯嗎?
知青甲:是男廁所還是女廁所?
英子:男廁所多少錢,女廁所多少錢?
史爺:都兩毛。
英子:還是的,廢什麼話。
知青甲:反正男廁所你不能進。
英子:我也不想進。可是女廁所你說了算嗎?
知青乙:找操?
英子:就怕你沒這個膽子。
史爺:行啦行啦,趕緊解手去吧。
英子搖曳生姿地進了男廁所。
知青甲:喝!(勸酒)
知青乙:該吃了,別老喝啦。
盲女人從女廁所裏出來。
盲女人:你們這是廁所吧?
史爺:您說呢?
盲女人:我說,不是。
知青丙:那是哪兒?
盲女人:都聞見炸帶魚的味兒啦,您說是哪兒呀?
知青乙:我們還嫌廁所臭呢。你當我們願意在這兒吃?
史爺:我練出來了,聞著臭味兒一樣吃。
盲女人:我沒練出來,什麼地方就該什麼味兒,不能串。我們是盲人,就憑著這個來分出這倆地方兒,我蹲著蹲著,就犯嘀咕啦,心說,別是在飯館裏吧,那可就現了眼啦。我求求你們啦,別在廁所吃飯行嗎?
史爺:……這您可難為我啦,我,不在這兒吃……我,您先回去吧,這問題我跟組織上反映反映。
盲女人嘟嘟囔囔地走了。
知青甲:這還讓人活嗎?連廁所吃飯都不讓,都他媽是人,擠對誰呢!
史爺:不讓在廁所吃,我還真沒地方。
知青乙:總有一天你可以在廁所隨便吃!
史爺:我不願意在廁所吃!
眾人紛紛站起要走。
英子大義凜然地從男廁所裏出來,大喊。
英子:同性戀者要受法律保護!
知青甲:我弄死你!
英子扭扭地跑了。
知青乙:我們這是最後一次來這兒!走!
眾人互相擁抱。
眾人垂頭喪氣地走了。
史爺舉起酒杯要摔,又緩緩地把酒杯放在桌上。
史爺:我要是願意在這兒吃飯,我他媽是孫子。
佛爺跑過來,把兩毛錢扔到桌上,進了廁所。
史爺愣了一下,追進去。
男廁所裏
史爺把一個個門打開。
在第四個門中把正在蹲坑的佛爺揪出來。
佛爺:嘿,我沒畫!我他媽正拉屎呢!
史爺:站好!
史爺開始粗暴地搜佛爺的身。
佛爺:你他媽幹什麼!
史爺:我也洗洗佛爺!
佛爺:誰他媽是佛爺!
史爺:你再拿錢包堵爺爺的廁所,我就讓你把它掏出來吃嘍!
佛爺:這他媽是哪年的事啦,爺現在是老板,爺現在有的是錢!
便衣闖入
便衣:放開他。
史爺一回頭,鬆開了手。
便衣:除了我們,誰也沒權利搜身。
佛爺:雷哥,謝謝!
便衣:別他媽稱兄道弟的,走吧。
佛爺:我還沒拉呢。
便衣:完了到局子裏去一趟。
佛爺:一定一定。
佛爺鑽進第四間,關上門。
便衣回到工作室。
廁所工作室
便衣:他是我們的眼線。
史爺:不提貨啦?
便衣:練攤兒呢。賣走私煙。
史爺:那我不管,別往我廁所裏扔錢包就行。
佛爺係著褲子走出廁所。
便衣和佛爺並肩走出去。
史爺:你沒買票吧?
便衣:我也沒上。
史爺注視著他們遠去。
史爺:(喊)不上廁所別這兒瞎溜達!
便衣:嘿,我他媽拘了他……
佛爺:算,算,一個看廁所的。
佛爺哄著便衣走了。
三丫兒帶著小蜜來到廁所。
史爺:沒鴛鴦坑兒,得分開上。
三丫兒:史爺,不認識啦?
史爺:人太多,記不住。
三丫兒:我是三丫兒,我現在包著大工程。
史爺:那也得買票。
三丫兒:瞧你這點起色。我參觀參觀行嗎?
史爺:女廁所?
三丫兒:什麼話,女廁所我自己帶著呢。
小蜜:(生氣地)說他媽什麼呢!別不幹不淨的。
史爺:你要幹嗎?
三丫兒:給你這廁所拾掇拾掇,我那兒還剩下不少好瓷磚……
史爺:這個我做不了主,這是環衛局的事。
三丫兒:你給問問?事成之後有重謝。拜拜啦您哪。
三丫兒和小蜜打打鬧鬧地走了。
史爺:如今什麼神頭鬼臉的都成了事啦。原來不就是個瓦匠嗎?偷錢包的成了老板,還有警察護駕。還什麼眼線,純粹是現眼。老實人什麼時候有出頭之日!像我,連飯都快沒地方吃啦。過兩天要有再怕打呼嚕的,我還不能在這兒睡啦……
十一二歲的小女孩靚靚推著一個輪椅,上麵坐著丹丹,來到廁所外。靚靚把輪椅安頓好,來買票。
靚靚:叔叔,買張票。
史爺:裏麵沒人幫忙,你媽,是你媽嗎?
靚靚點點頭。
史爺:你媽上得了嗎?
靚靚:是我上。
史爺:進去吧。
靚靚走進廁所。
丹丹:用自己的手紙!
史爺和丹丹的目光粘在了一起。
丹丹低下了頭。
史爺:丹丹?
史爺一口水差點兒沒嗆著,放下杯子,衝出廁所。
史爺扶住輪椅。
史爺:你這是怎麼啦?
丹丹:到老山前線慰問,踩上地雷啦。
史爺:是越南人的?
丹丹:是咱們自己的。
史爺:(難過地)你往哪兒踩不行,非……
丹丹:我想找個幹淨地方上廁所,有一棵芭蕉樹綠綠的,一隻鳥在上邊叫……哎,不說這個啦。你怎麼……
史爺:我,能有什麼出息,想當兵沒路子不是。
丹丹:挺好的,太太平平的。
史爺:就是沒經過什麼風雨見過什麼世麵。
丹丹:我倒是見了,腿沒了,再也不能跳舞了。
史爺:就是有腿,這個歲數怕也該改行了吧?
丹丹:說得也對。咳,你怎麼樣,愛人是幹什麼的?
史爺:我,哪兒……哪個愛人?
丹丹:你有幾個愛人?
史爺:我……我離了好幾回啦。
丹丹:呦,那麼現代呀!都是怎麼認識的?
史爺:都是拉屎認識的。
丹丹含著眼淚笑起來。
史爺:你愛人,是京京嗎?
丹丹:(點點頭)犧牲了。
史爺:怎麼都讓你趕上啦?
丹丹:哪兒能都是好事呀。
史爺:你現在幹什麼工作?
丹丹:我可以不工作,但是閑著也沒什麼意思,還是想找個力所能及的事幹。怎麼樣,要不要我來跟你一起看廁所?我賣票,你清掃……
史爺:……別,千萬別,你閨女上完廁所你趕緊走,我心裏頭跟貓抓了一樣……
一個老太太來到窗口,向裏麵張望。
老太太:看廁所的呢?
史爺:這兒呐!
老太太:哪邊兒是廁所呀?不在裏邊怎麼出來啦?
史爺:我這兒有個熟人。
老太太:我沒零錢,找我三毛。
史爺:下回再說吧,甭給啦,您進去吧。
老太太:我可沒想占便宜。
老太太進了廁所。
丹丹:你現在的愛人怎麼樣?
史爺:……就那麼回事……
丹丹:對婚姻不可期望太高。
史爺:不高,一個看廁所的……
丹丹:我不是這個意思。唉,她叫什麼?
史爺:……跟你重名。
丹丹:這麼巧?
史爺:她不叫這個我就不找她啦。
丹丹:可她有腿,是個健全的人。
史爺:她腿短,你這斷了的腿都比她長……
丹丹:怎麼可能……是個侏儒?
史爺:就算是吧。
丹丹:你跟她有感情嗎?
史爺:……還真有。
丹丹:真不知你怎麼想的。
史爺:兩頭沒用,中間找齊唄。
丹丹:你,你怎麼這麼下流。
靚靚來到他們中間。
靚靚:你們認識?
丹丹:史叔叔是媽媽的中學同學,北大荒的兵團戰友。
靚靚:為什麼姓史?是因為看廁所嗎?
丹丹:不許胡說。
史爺:沒關係。又不是故意的。叫什麼名字?
靚靚:靚靚。
丹丹:跟叔叔再見。
靚靚:叔叔再見!
史爺:拜拜!沒事來玩兒!
靚靚推著丹丹走了。
史爺難過地望著她們的背影。
史爺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史爺:什麼他媽侏儒,還螞蟻呢!
變光,起夜景光。
廁所工作室。外麵皓月當空。
史爺躺在床上歎了口氣,翻了個身。
史爺:(唱)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裏穿行,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
歌聲悲涼。
忽然,一陣悅耳的少女的歌聲應和著,從女廁所裏傳來。那是丹丹的聲音。
史爺不唱了,側耳細聽,歌聲沒有了。
史爺接著唱起來,丹丹的歌聲又響起來。
史爺一骨碌爬起來,丹丹的歌聲又斷了。
史爺走出工作室,對著女廁所喊。
史爺:女廁所有人嗎?
靜靜的沒有人應聲。隻有淅瀝淅瀝水管子滴水的聲音。
史爺又唱起來,女廁所裏又有了歌聲。
史爺:女廁所有人嗎?
歌聲停止了。
史爺:我可要進去啦!
沒有人回答。
史爺咳嗽一聲,進了女廁所。
史爺神情緊張地拉開一個隔間的門,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史爺又拉開一扇門,還是沒有人。
史爺一扇扇把門都拉開,全是空的。
史爺害怕地大聲唱起來。歌聲讓人感到緊張。
起風了,玻璃窗劈劈啪啪地作響,隔間的門一扇扇關上了。
史爺的歌聲更大了。
一個來上廁所的女人一聲尖叫逃走了。
史爺愣了一下,隨即也衝出了廁所。
廁所外
史爺衝出廁所,愣住了。
一群人站在遠處看著他。
史爺往前走了兩步,人群退後兩步。
史爺:(尷尬地解釋)裏邊有人唱歌……
沒有人理他。
史爺故作鎮靜地笑笑,其實表情很淒慘。他溜進了工作室。
工作室
史爺倒頭鑽進被子裏。
片刻,史爺鑽出被子,拉滅電燈。舞台全黑。
旋即又把燈打開,起夜景光。
史爺一聲尖叫,他看見窗戶外全是貼在玻璃上往屋裏看的臉。
史爺跳下床,衝出屋去。
廁所外
人群看到史爺出來,一哄而散。
史爺:(怒吼)是沒看見過人睡覺,還是沒看見過人拉屎!操你媽!
人群充滿興趣地看著他,交頭接耳在議論。
便衣擠進人群。
便衣:大夥兒散散,散散。
人群逐漸散去。
史爺回到工作室。
工作室光起。
工作室
便衣翻看著桌上的手紙、雜物。
便衣:以前發生過類似的事嗎?
史爺:從來沒有。
便衣:你跟唱歌的人是什麼關係?
史爺:以前是同學。
便衣:你上過學?
史爺:中學,中學。
便衣:上學的時候早戀嗎?
史爺:是早鍛煉,沒有早戀。
便衣:就是同學?
史爺:後來一起到北大荒,就算是戰友吧。
便衣:在北大荒你們的關係有什麼進展?
史爺:沒什麼進展,她走後門當兵了。
便衣:你回來工作也是走後門吧?
史爺:我是頂替我父親。
便衣:這我知道,算是公開的後門吧。別人想幹不是還幹不了嗎?
史爺:誰想幹?
便衣:就這麼說。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史爺:我十多年沒見過她。
便衣:過去的事就讓她過去吧。她最近來過?
史爺:今天跟她閨女來上過廁所。
便衣:不是來找你的?
史爺:不是。她腿沒了。
便衣:怎麼沒的?
史爺:上前線慰問,踩著地雷了。是咱們自己的地雷。
便衣:是逃兵嗎?
史爺:不會吧,越南比咱們還窮呢。
便衣:這個我會了解的。你剛才唱的什麼歌兒?
史爺:就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裏穿行。
便衣:這歌兒不錯,你再唱一遍。
史爺唱起來。
便衣側耳細聽女廁所的動靜。
便衣:有點兒漏水。
史爺:我嗓子?
便衣:女廁所。
史爺:是。
便衣:沒人跟著唱呀?
史爺:是不是您在的原因。
便衣:有道理。邪不壓正嘛。
史爺:哪邊兒是邪呀?
便衣:當然是那邊兒。(指女廁所)咱們過去看看。
史爺:這麼晚啦,就不麻煩您啦吧。
便衣:幹工作不能虎頭蛇尾。走。
史爺站起來。
史爺:是您在前邊兒還是我在前邊兒?
便衣:你在前邊兒,這樣名正言順。
女廁所
史爺:(喊)女廁所有人嗎?
沒人回答。
便衣:進吧。
史爺:我一般都喊三遍。
便衣:幹嗎非三遍?
史爺:有一年我喊了兩遍,結果一聾子沒聽見,差點兒出事。女廁所有人嗎?
沒人回答。
史爺:有人嗎?
沒人回答。
便衣:進吧。
兩人進了女廁所。
便衣:我這是第一次進女廁所。
史爺:我天天兒進。
便衣:什麼事兒老幹也就沒勁啦。把門兒都打開。
史爺打開一扇門。
便衣:跟男廁所沒什麼區別。
史爺:是,聽說外國都是馬桶。
便衣:挨著皮膚倒不衛生。
史爺又打開一間。沒人。
史爺把所有的門都打開。
便衣嚴肅地挨坑巡查一遍。
便衣:女廁所比男廁所小。
史爺:因為沒有小便池。
便衣:坑兒也少。
史爺:是不是男的多,女的少?
便衣:不,是男的沒有女的有毅力。
史爺:毅力?
便衣:女的比男的能憋。你看抓的人裏,男的老要上廁所。
史爺:那是女的膽兒小。
便衣:你是說上廁所不好意思?
史爺:咱能不能換個地方說話?
便衣:嗯,不是久留之地。
兩人邊往外走,邊說。
史爺:廁所要是封閉性好一些,衛生一些,女客也會多起來。
便衣:中國的廁所不能太封閉,否則有人會鑽空子。每個人的活動都應該有一定的透明度。
史爺:就是拉屎得讓別人看?
便衣:什麼話到你嘴裏就變味兒了。你注意了嗎?女廁所也有下流字畫。
史爺:老擦也沒用。
便衣:什麼人幹的呢?
史爺:肯定是女流氓。
便衣:所以說女的也並不膽小。不能麻痹。
廁所外
史爺:那這歌兒是誰唱的呢?
便衣:也許是你幻聽。
史爺:我從來沒幻聽過。
便衣:以後有什麼情況及時聯係。
史爺關燈睡覺,舞台全黑。
六聲布穀鳥叫聲。
次日清晨。史爺起床刷牙。
鄧麗君歌曲“小城故事多……”起。
廁所外三三兩兩的人看著廁所不敢過來。
史爺殷勤地張羅著。
史爺:您上廁所嗎?您裏邊請,裏邊沒人。
一個河北口音的民工路過廁所。
史爺:小夥子,上廁所嗎?
民工:一天沒喝水啦,沒尿。
民工走了。
史爺:屬雞的,光拉不撒。
一個姑娘走過來。
史爺:姑娘,上廁所嗎?
姑娘:討厭。
姑娘走了。
史爺:嘴欠。
一個老頭走過來要買票。
史爺:大爺,上廁所呀?太謝謝您啦。您甭給錢啦。
老頭搖搖頭。
老頭:你這是什麼意思?瞧不起我?兩毛錢我還掏得起,你甭慷國家的慨。
史爺:得,兩毛。
老頭:我不上了。
史爺:怎麼出爾反爾呀?
老頭:衝你我就不上。如今呀,弄不清楚的不能瞎摻和。
老頭走了。
史爺:(喊)那您那尿怎麼辦?別憋壞啦。
老頭:(大聲)我留著沏茶。
攤煎餅的:一天沒開張?
史爺:給我來張煎餅。
攤煎餅的:還有心思吃呀?
史爺:化悲痛為力量。來倆雞蛋。
煎餅攤前
賣煎餅的把煎餅遞給守候在一旁的靚靚。
靚靚吃著煎餅,轉身要走,史爺攔住她。
靚靚:史叔叔。
史爺:唉,靚靚你好。上廁所嗎?
靚靚:我正吃呢。
史爺:吃完了上。
靚靚:為什麼?
史爺:你相信運氣嗎?
靚靚:那是唯心的。
史爺:你甭管它是唯心的,還是唯物的,你信不信吧?
靚靚:我運氣不好,這次考試又沒考好。
史爺:我這廁所能給你帶來好運氣。
靚靚:真的?給您錢。(掏錢)
史爺:小朋友免費。
靚靚把煎餅交給史爺就往廁所跑。
史爺:再攤一個。
攤煎餅的攤煎餅。
靚靚跑出來。
史爺:這麼快?
靚靚:解不出來。
史爺:行啦,心意到了就成啦。你要是覺得靈,放學把你們同學叫來上廁所。
靚靚:好吧。
史爺:給你媽帶去。
靚靚:謝謝史叔叔!
靚靚拿過煎餅走了。
史爺看著她遠去。
廁所工作室內門前
一個裁縫拎著一大包服裝走來。
裁縫:你是姓史吧?
史爺:你是誰呀?
裁縫:史師傅,我給你送西服來了。
史爺:真的不用自己花錢?
裁縫:我隻管送服裝,別的不管。
史爺:您是哪兒的?
裁縫:出國人員服務部的。
史爺:為什麼非得穿西服?
裁縫:跟國際接軌唄。你沒看見間壁兒糧店的都穿西服賣麵。
史爺:糧店都穿西服?反正他們不能穿黑的。
裁縫:都是白的,跟洪常青穿的那身一樣。
史爺:你說國家得花多少錢?
忽然一陣風車響。
史爺見一個賣風車的正在廁所門口招攬顧客。
史爺:那邊賣去!
賣風車的拔下一個小風車,迎風一亮,風車歡快地響著。
賣風車的:這給您孩子拿著玩兒。
史爺:賄賂我。多少錢一個?
賣風車的:您給什麼錢,拿著玩兒。
史爺:我要包圓兒呢?
賣風車的:那我謝謝您啦。一共……五毛一個,算您八塊錢。
史爺從兜裏掏出一堆零錢,數了數。
史爺:一共七塊五。
賣風車的:得,就是它,我再上兩趟廁所不就結啦?
史爺:得,多給您點兒手紙。
史爺接過插在草把上的各色風車,賣風車的接過一摞手紙,進了廁所。
一陣大風吹過,史爺把風車對準風向。風車嘩嘩地拚命響起來。
史爺興奮得臉上光芒萬丈。
一群小朋友在靚靚的帶領下直奔廁所而來。
靚靚:史叔叔,真靈,我入隊啦!
靚靚的紅領巾迎風飄擺。
史爺:祝賀你。
靚靚:這風車真好。
史爺:拿一個上廁所。
小朋友圍過來議論風車。
靚靚:多少錢?
史爺:白送。這是你帶來的同學吧,凡是上廁所的一人一個。
靚靚帶頭拿了一個走進廁所。
“給我一個!”
“給我一個!”
小朋友們把風車搶光,衝進廁所。
史老大來到廁所門前,凝視著“收費廁所,兩毛一位”的招牌。
史老大一腳踹倒了招牌。
一個男人來買票,史老大攔住他。
史老大:不賣!過去我們上人家裏掏糞,也沒找人要過錢,現在倒好,人家上門來解手,反倒跟人家要錢!我讓你要!
史老大把招牌跺得山響。
小朋友開始從廁所裏出來。每出一個,就是一陣風車聲。最後風車聲向四麵八方飄去。
西裝筆挺的史爺急忙出來。
史爺:老頭兒!破壞是吧!
史老大:當個屁大點兒的官兒,就管親爹叫老頭兒是不是?別看你是個所長,我照樣敢揍你!
史爺:是您呀,您怎麼跑這兒來啦?
史老大:你別忘了這差事是誰給你的。
史爺:黨給的。
史老大:廢話,我要是不讓,你也幹不了。
史爺:您幹了好幾十年,也該享享福了。
史老大:廁所是個為人民服務的地方,你怎麼跟人民要錢?他要沒帶錢,你就讓他拉褲子裏?
史爺:這廁所得維修,加上水電,看廁所的工資,這錢從哪兒來?
史老大:這糞不是錢呀?
史爺:沒人要。
史老大:聽著都新鮮。你看看,你還敢穿西服?你穿這個,誰還敢進?
史爺擺弄著西服。
史爺:發的。糧店的早穿上了。
史老大:你學點好。糧店照這麼著,早晚玩兒完。
史爺:他那兒完了,咱廁所也完不了。
史老大:你把廁所弄成什麼了?你把我的照片都掛這兒了。你這是拉大旗做虎皮,你嚇唬別人。
史爺:爸,您別鬧了。
史老大:現在多少離休的又都返聘了,我也得不用揚鞭自奮蹄。
史爺:您一人拿兩份工資,合適嗎?也得給青年人留條路吧。
史老大:我不是為錢,我不能就這麼混吃等死。我義務看廁所。
史爺:有您這麼一比,我們不是顯得境界更低了嗎?
史老大:知道低就得上進。
史爺:這麼一個小屋,咱爺倆?
史老大:你忘啦,你們哥五個跟我在一個小屋的時候……
史爺:我就是嫌太擠,才住進廁所……
史老大:我找你們領導談去。
史老大走了。
史爺長歎了一口氣,鬆了鬆領帶。
外鄉人腋下夾本書來到。
外鄉人:這好像就是當年那個地方……
史爺:您找什麼?
外鄉人:當年我溫書的地方。
史爺:您……就是那什麼……聖經?外地人?
外鄉人:外鄉人。
史爺:就是你!當年也是這麼說的,你還說我們都是廢物,早晚這種排泄方式要改變!
外鄉人:是你呀!快認不出來了,西服革履,比教授都神氣呀!
史爺:教授算什麼,當年不就是學生考教授嗎?我聽說研究導彈的還不如賣茶雞蛋的有錢呢。你怎麼樣?還沒考上大學呢?
外鄉人:考上了,我現在大學教書。
史爺:教授?
外鄉人:講師。
史爺:那你還背書幹嗎?
外鄉人:備課。家裏太亂。
史爺:留北京啦?可您還是不如我,當初您說什麼,我們是廢物,您瞧,我都有工作室啦!您說這不是進步嗎!
外鄉人:這也不是理想的排泄場所!
史爺:怎麼排泄好,你研究這個,你說說。
外鄉人:杭州人躺著大便,兩根竹竿,一根在腿下,一根在後背……
史爺:那使不上勁呀。我住過一回醫院,拉闌尾。在床上用便器,根本使不上勁兒。
外鄉人:那是你們北方的食物構成有問題。南方吃什麼?蔬菜水果多,你們什麼?壓餄餎、戧麵饅頭……不說這個啦,早晚中國人會一家一個廁所,裏麵是抽水馬桶。
史爺:會嗎?那得浪費多少水呀?我反對這麼幹!中國人不願意單幹,什麼事您都得透明,不能藏著掖著。您就說過去那一片兒二十多個廁所,甭管是誰,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拉什麼屎……
外鄉人:你沒有這個權利!看著吧,你這個場所早晚有一天會被取消的……(進廁所)你知道世界上的人都是怎麼排泄的嗎?有好多廁所都是自動的,比如德國有一種廁所,計時的,到時間你不出來,它就自動把門打開,給你曝光!
史爺:那是德國,你知道鄉下人怎麼擦屁股嗎?用土坷垃。
外鄉人:世界是一個整體,文明的腳步將踏遍所有的土地。你這裏是保不住的!
史爺:……那我幹什麼去?
外鄉人:我早說過,你們是那個時代造就的一批廢物……
史爺:廢物也不能浪費呀……再說了,是誰讓我看廁所的,到這時候你們不管了……
史爺愣住了,他意識到一種危機,沉思片刻,突然——
史爺:嘿,他沒交錢!
廁所外
震耳欲聾的推土機馬達聲。
三丫兒正在指揮工人幹活。
史爺和史老大站在瓦礫堆上觀看。
史老大:這廁所還挺新的呢,再用二十年沒問題。
史爺:說是蓋個更好的。在飯店裏邊。
史老大:那個小兔崽子像是三丫兒。
史爺:就是他。
史老大:他懂個屁。
史爺:韓信還鑽過別人褲襠呢,您不能把人看扁了。
史老大:作吧。
史爺:您說誰?
史老大:誰?我說這國家!
便衣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
便衣:你說國家作?怎麼叫作?您跟我走一趟。
史爺:沒有沒有,老爺子說的是那指揮推土機的。
便衣:你別打岔。
史老大:我跟你走,到哪兒我也敢說它作。
便衣和史老大往土堆下走。
史爺:我跟您去。
便衣:我請的可是他。沒請您。
史老大:我不怕,誰能把個看廁所的怎麼樣。
史爺:您慢著點兒……
隆隆的推土機聲。
收光。
“相聲”錄音起。
換三幕景
“相聲”錄音結束。
舞台景上所有管燈光起。
鋼琴音樂起。
舞台燈光起。
第三幕
九十年代的廁所
這是一家大飯店的廁所門口。嚴格地說這是大堂的後半部分,遠處可以看見飯店的大門和門童。
也可以設置一個電梯出口,從電梯裏出來進入廁所的大多是飯店的客人。從大堂前門進來直奔廁所的是便衣或者附近的居民。
咖啡座在另一邊。
我們可以看到在八十年代出場的人物都在飯店裏徘徊,不離廁所左右。他們之間並沒有互相發現,隻是不能斷定上這樣的高級廁所要不要花很多錢,沒有人敢上而已。有人掏出錢包,看看有多少零錢。
張老從大堂大模大樣地向廁所走來,但是步履已有些蹣跚。他向擦地的雜役打聽什麼。
雜役有禮貌地指了指廁所的位置。
鋼琴音樂漸隱。
廁所內
張老推開廁所的門。
守候在洗手池旁的史爺笑容可掬。
史爺:您好。
張老點點頭。
張老:這廁所是第一天使用嗎?
史爺:是,這飯店也剛啟用。哎,這位先生麵熟啊。
張老:我倒沒覺得。離開外交部好幾年了,難道還有人能認出我來?
史爺:外交部?那更沒錯了。
張老走進一間幹淨的單間,剛要鎖門,被史爺擋住。
張老:我已經離開外交部了,你托我也是白托,沒權了。
史爺:您沒帶著鋼筆吧?
張老:你怎麼這麼囉唆,我不是告訴你了嗎?筆是帶著呢,可字不能簽。
史爺:您把筆交給我保管一會兒,等您完了,再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