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明:那為什麼?
鄭大媽端著一盤餡餅出來。
鄭大媽:吃吧,趁熱。粥是現成的,我這就盛。(又進廚房)
目明:你說呀,到底為什麼?
鄭大媽:(端出兩碗粥)什麼什麼的?吃還堵不上嘴呀?
目明:我問為什麼說壞話不賺錢,還有人說?
鄭大媽:不賺錢不就是白說嗎?
目明:為什麼要白說呢?
鄭大媽:不說白不說唄。
目明:還是沒說。
鄭大媽:快吃吧。看涼了。
耳聰:(咬一口餡餅)真好吃。
鄭大媽:那就好,其實這算什麼呀。菜都是上了化肥的,興許還有農藥伍的,肉也不一定保險,注水是少不了的,別趕上豆兒豬肉就不錯了。
耳聰:您這麼一說,我都不想吃了。
目明:咳,隻要不吃出人肉來……
鄭大媽:你還別說,前兩年不就是有兩個浙江彈棉花的讓人給蒸了包子啦嗎?
耳聰:(作嘔)我不吃啦。
目明:吃出棉花來啦?
耳聰:別說啦!
鄭大媽:說點兒別的吧。困難時候我們這胡同兒可抄上了,吃不完的槐花。
目明:壞話?
鄭大媽:槐花。把槐花跟棒子麵和上,上屜蒸,一條街都是槐花香。
耳聰:一定很好吃。
鄭大媽:不能多吃。
目明:為什麼?
鄭大媽:吃多了臉發綠。
目明:那可以做染料嘛。
鄭大媽:就你聰明,早就是染料。
耳聰:附著力怎麼樣?
鄭大媽:好使著哪,臉都能上色,你就甭說別的啦。
目明:這日子我沒趕上。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耳聰:是呀,現在的人連肉都不願吃了,誰還吃槐花。
鄭大媽:想吃也沒有了。
目明掏出望遠鏡往院外的樹上望。
鄭大媽:你幹嗎?
目明:我看看槐花開了沒有?
鄭大媽:開啦?
目明:沒有。
鄭大媽:你眼神兒不好?
目明:我想看它的全過程,從綻放蓓蕾,到全部開放,凋謝。
鄭大媽:真是個孩子。
神秘人改裝後上。
神秘人:(敲門,進院)查水表。
鄭大媽:你怎麼這麼麵熟呀?
神秘人:老查,還不熟?
鄭大媽:好像剛才在哪兒見過?
神秘人:(掃視院子和耳聰)剛才查別的院兒來著。
鄭大媽:您吃飯啦?
神秘人:(心不在焉地)吃完鹿茸吃鹿鞭。
鄭大媽:您有錢,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吧。
神秘人打開水井蓋,查表。
一陣救護車的笛聲,呼嘯而過。神秘人臉色大變。
鄭大媽:多少?
神秘人:二八二九三十一。
鄭大媽:逗咳嗽是吧?
神秘人:看不清楚。
目明:我試試。(用望遠鏡望井底)161。
鄭大媽:可不嘛,上回是130,正好三十一。您腦子真好。
神秘人:(慍怒)我腦子沒任何問題。
鄭大媽:那就麻煩您啦,不吃點東西嗎?
神秘人:(看了看餡餅)還沒完事呢,(抓起一個餡餅)吃完水井吃餡餅。(邊吃邊下)
鄭大媽:我招誰惹誰啦。
耳聰:吃完水井吃油井更好一點。
目明:吃完水井吃鬆井也行。
鄭大媽:鬆井?
目明:《平原遊擊隊》裏的。
遠處的樓房亮起燈。鄭大媽把北房房簷下的電燈打開。
一聲淒厲的貓叫。
眾人然。
鄭大媽:在哪兒呢?
耳聰:沒在這附近。
鄭大媽:我借你那望遠鏡看看。(拿過望遠鏡向房上張望)不行,頭暈。
目明:(接過望遠鏡往房上張望)您得調調焦距。
鄭大媽和耳聰收拾桌子。
隨著一聲淒厲的貓叫,神秘人赫然出現在房上,直勾勾地望著院裏。
目明:太大了!
神秘人迅速消失了。
鄭大媽和耳聰疑惑地望望房上,又看看目明。
目明:(放下望遠鏡)沒了。
鄭大媽:別一驚一乍的。
耳聰:房上是有動靜。
鄭大媽:要是貓,聽不見。
目明:肯定有,我看見了,有一人多高。
耳聰:我這心口直撲騰。
鄭大媽:你們倆都休息吧,我在院子裏守一會兒。
耳聰:好吧。(膽怯地進了南房)
南房的燈亮了。
目明:我睡不著,陪您坐會兒。
鄭大媽:你們倆真不認識?
目明:真不認識。
鄭大媽:你也別在意,剛才街上說你們的閑話。
目明:說什麼?
鄭大媽:說你們是對兒蝦。
目明:一塊多?
鄭大媽:真是個傻小子。
目明:那些不懂得生活的人才是傻子。
鄭大媽:你懂?
目明:生在這條街上,卻不知道關心美麗的槐花,不是傻子是什麼?
鄭大媽:這條街可是夠熱鬧的。
目明:看不見什麼人呀?
鄭大媽:你要是真想看呀,到處是嘴。
目明:吃東西?
鄭大媽:說壞話。
目明:槐花?
鄭大媽:壞話。
目明:對兒蝦肯定是那兩個孩子說的。
鄭大媽:那個男孩的爸爸被抓起來啦。
目明:犯了什麼罪?
鄭大媽:聽說是把別人的錢花啦。
目明:花別人的錢就抓起來嗎?
鄭大媽:那看花多少了。
目明:多少就抓起來?
鄭大媽:不會太少吧,要不然還不夠費事的呢?
目明:此話怎講?
鄭大媽:什麼不得開銷?你花了人家二十,警察抓你得花四十,還不夠折騰的呢。
目明:最少多少警察就不抓啦?
鄭大媽:這可不好說。得看他們經費有沒有富餘。
目明:要是有富餘呢?
鄭大媽:那沒準賠本兒也抓。
目明:(撫摸著望遠鏡)二百多他們會抓嗎?
鄭大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打聽這個幹什麼?
目明:那個女孩子的爸爸為什麼事抓起來的?
鄭大媽:幹嗎都抓起來呀?我說他抓起來啦嗎?
目明:可是那個男孩子的爸爸已經抓起來了呀。
鄭大媽:男孩子的爸爸抓起來了,女孩的爸爸也得抓起來嗎?
目明:他們老在一起呀。
鄭大媽:可他們家大人沒老在一起呀。
目明:那她們家誰抓起來啦?
鄭大媽:你怎麼不盼人家點好?
目明:那她爸爸這個同誌怎麼樣?
鄭大媽:她爸爸還真老實。
目明:老實挺好的。
鄭大媽:可也太老實了,老實得都窩囊。
目明:窩囊就不會花人家錢。
鄭大媽:可人家會花他的錢。
目明:那就把那個人抓起來。
鄭大媽:抓誰呀?人家不花他錢,還給他錢。
目明:那就把他抓起來。
鄭大媽:他招你啦?你老抓他幹嗎?
目明:誰花人家錢,就抓誰。
鄭大媽:可這錢他有份兒。
目明:那就不抓。
鄭大媽:那是她媳婦兒掙的。
目明:那就正大光明。
鄭大媽:可就是不正大光明。
目明:你怎麼知道?
鄭大媽:老有汽車送她回來。
目明:麵的?
鄭大媽:那還有什麼說的?有那四個圈兒的……
目明:奧迪。
鄭大媽:那叫奧迪呀?還有那一個圈兒的。
目明:一個圈兒?
鄭大媽:一個圈兒裏有個人字兒的。
目明:人字?是個三角吧?那是大奔。
鄭大媽:對對,是大奔。還有那個一個圈兒……
目明:那就還是大奔。
鄭大媽:不是,這圈兒裏有個2,兩邊兒出頭兒。
目明:那是歐寶。
鄭大媽:還有那個一個圈兒,裏邊兒倆藍塊兒倆白塊兒……
目明:那是寶馬,她怎麼盡坐帶圈兒的?
鄭大媽:帶圈兒的好記,還有別的我記不住。
目明:人家坐好車也不行?
鄭大媽:是呀,可那換車不就換開車的嗎?今天這個,明天那個,讓你你怎麼說?
目明:不換不行,一個人怎麼能有這麼多好車?
鄭大媽:不跟你說了,整個一個木頭。
目明:怎麼就人家還給他錢了呢?
鄭大媽:要說給錢誰也沒看見。
目明:那沒看見不能瞎說。
鄭大媽:可眼瞧著她爺們兒一天比一天瘦。
目明:花人家錢都一天比一天胖。
鄭大媽:那是花得少,花多了就瘦了。現在找個瘦子比胖子難多了,還是真有錢的少,您要是想瘦,不花錢能瘦嗎?
你要是想練得一身都是瘦肉,一點肥的沒有,你不花錢行嗎?花了錢還容易反複哪,今天您練瘦了,明天不練又來一層肥的,後天一練,又一層瘦的,一層肥一層瘦,一層瘦一層肥,成五花兒了。
目明:他成五花兒了?
鄭大媽:成五花兒倒好了,做米粉肉合適。
目明:那他是什麼肉?
鄭大媽:沒肉了。
目明:那就證明他有錢啦?
鄭大媽:你想想什麼花錢瘦得快?
目明:不知道。
鄭大媽:吸毒呀,又費錢,又瘦得快。
目明:他吸毒?
鄭大媽:你小點兒聲。誰也沒看見,就這麼說。
目明:我困了。
鄭大媽:時候不早了,你睡吧。
目明:您還不睡?
鄭大媽:人老了,覺少。
目明打著哈欠,走進東房。
東房的燈亮了。
鄭大媽走近窗戶往裏張望著。
南房的門開了,耳聰走了出來。
鄭大媽趕緊退回來。東房的燈滅了。
耳聰:睡不著。
鄭大媽:睡不著就在院兒裏坐會兒。
鄭大媽和耳聰坐在小桌旁。
耳聰:這胡同裏除了吸毒的,抓起來的,還有沒有什麼正經人?
鄭大媽:你全聽見了?七十歲以上的人倒是嘴裏留德,不過都糊塗了,你幹嗎?
耳聰:我就是要搜集點民謠。
鄭大媽:這傻小子你以前不認識?
耳聰:不認識,怎麼啦?
鄭大媽:我看他有時候是裝傻充愣。
耳聰:不會吧,他可能真的有點缺心眼。
鄭大媽:他可是往裏傻,不往外傻。
耳聰:您發現什麼啦?
鄭大媽:他那望遠鏡是他自己的嗎?
耳聰:這有什麼關係?
鄭大媽:我剛一提騙人錢,他就變顏變色的。
耳聰:一個望遠鏡能有多少錢,您管他呢。
鄭大媽:怎麼也得二百多塊。
耳聰:您怎麼知道?
鄭大媽:他自己露出來的。
耳聰:二百多塊,都不夠立案的。
鄭大媽:他要是不住我這兒,我何必管閑事?他既然住在我這兒了,我就不能不加個小心。
耳聰:我那裏還有個錄音機……
鄭大媽:你是個老實孩子,大媽還看不出來?
耳聰:……那可不一定。
鄭大媽:睡吧。
鄭大媽和耳聰各自回屋。
突然,所有房頂上都站滿了人,他們直勾勾地望著院子裏。
暗轉。
槐花街。景同第一場。
六號門前,三三兩兩的人在交頭接耳。
花白胡子從胡同深處走出來。
花白胡子:(叫貓)花兒,花兒,花兒——(向房上張望)清潔女工打開下水道的鐵箅子,掏垃圾。
清潔女工:您老找什麼?
花白胡子:你怎麼又往……掏呢?當初你別往裏弄多好。
清潔女工:這不是通知,雨季快到了,讓疏通嗎。您找什麼?
花白胡子:我找我那貓呢。這麼多人這是怎麼啦?
清潔女工向六號門努努嘴。
人聲鼎沸,可一句也聽不清。
六號的大門打開了,人聲頓時消失。
目明拿著望遠鏡走出門。人們向他指指點點。
目明:都是來看槐花的嗎?(用望遠鏡遠望)應該開了。
花白胡子:誰看見我的貓了?
居民甲:貓是奸臣,狗是忠臣。
耳聰走出來,手裏擺弄著錄音機。
人群又是一陣騷動,衝著耳聰指指點點。
花白胡子:誰看見我的貓啦?
居民乙:貓不通人性。
居民丙:人老奸,貓老滑,蛐蛐兒老了不開牙。
耳聰:這第三句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居民丁:是人老奸,馬老滑。
花白胡子:你說誰呢?
居民丁:我沒說您。
花白胡子:這兒就我歲數大。
居民丁:歲數大,也不能撿罵。
花白胡子:你跟我犯葛。我罵人的時候你邁門檻兒還蹭蹬兒呢。
居民丁: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不就一個老嗎?
花白胡子:要是比說俏皮話,你是醋壇子裏洗澡——有點撲通不開,我的太爺。
居民丁:那你就是澡堂子裏洗澡,沒錢洗不了,我的太太,不是,我的太爺。
耳聰忙不迭地把錄音機來回在罵人者之間移動著。
花白胡子:要說俏皮話,你是……
耳聰:能不能說民謠。
花白胡子:別打岔!要說俏皮話,你是屎殼郎敲門——都臭到家了,太爺。
居民丁:你是屎殼郎逛花園兒——不是這裏的蟲,我的太太,不,小子。
花白胡子:又小子啦。
居民丁:小子。
花白胡子:你是屎殼郎打嚏噴——你滿嘴都噴糞了,小子。
居民丁:你呀,是屎殼郎……小子!
花白胡子:什麼呀?
居民丁:沒想起來。
花白胡子:你是屎殼郎掉到熱鍋上——麻爪了,小子。
居民丁:你是屎殼郎吃屎殼郎,你簡直有點餓暈了,小子。
花白胡子:這下子你是武大郎盤杠子——上下夠不著了,小子。
居民丁:你是武大郎開店——比你高的都不讓進,小子。
花白胡子:你是武大郎放風箏——出手不高,小子。
居民丁:你是武大郎碰上西門慶——該出手時不出手,小子。
花白胡子:要說武大郎你可差遠了,光武大郎就有一千多種。
居民丁:我都能背。
花白胡子:那你聽著,你是武大郎的腦袋——算不了王八頭,小子。
居民丁:它……
花白胡子:你是武大郎的眼睛——算不了王八珠子,小子。
居民丁:那個……
花白胡子:你是武大郎的脊梁——算不了王八蓋,小子。
居民丁:那……
花白胡子:你是武大郎的手——算不了王八爪兒,小子。
居民丁:你……
花白胡子:你是武大郎的腳丫子——算不了王八蹄兒,小子。剩下都歸你了,來呀。
居民丁:沒什麼啦,武大郎全完啦。嗨,我想起來了,你是武大郎的兒子——王八蛋!
目明:算啦算啦,別打啦。
花白胡子:誰打啦?我們這是遛活呐。
眾人鼓掌。
清潔女工下。
居民丁:見笑見笑,還得說是老爺子厲害。
耳聰:俏皮話也應該搜集。
花白胡子:我那貓呢?
鄭大媽拿著塑料袋出了門。
眾人四散。
鄭大媽:大早上起來,就在這兒胡數流丟。
花白胡子:誰說的男不養貓,女不養狗,我養了,怎麼啦?
鄭大媽:什麼人養什麼鳥兒,武大郎專玩兒夜貓子。
耳聰:又出來一個武大郎。
鄭大媽:別答理他們。(往胡同深處走去)
花白胡子:反正我不養漢。
救護車的聲音。
兩個穿白大褂的男人上。
白大褂:你們看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沒有?
居民甲:(一指目明)是他嗎?
白大褂:不是。
居民乙:怎麼啦?
白大褂:從醫院裏跑出來的。
花白胡子:是不是拿著個大哥大?
白大褂:那是大夫的。
花白胡子:來過,他那電話錢是不是你們先交嘍?
白大褂:這個我們不管,你們要是看見了,及時和我們聯係。
居民乙:他是什麼病?
白大褂:福爾摩斯綜合征。
耳聰:什麼症狀?
白大褂:老想破案。他很危險,你們要當心。(下)
花白胡子走到電話亭邊,摘下窗上木板。
眾人散去。
耳聰跟到電話亭邊。
耳聰:那個查水表的就很可疑。他說吃完水井吃餡餅。
花白胡子:你們昨天吃餡兒餅啦?
目明走過來。
目明:是呀,吃的是餡兒餅。
花白胡子:什麼餡兒?
耳聰:還真沒吃出來,味兒挺怪的。
花白胡子:(警覺)不是豬肉?
耳聰:不是吧……
花白胡子:不是牛羊肉?
耳聰:不是,先挺香的,後來讓大媽一說,挺惡心的。
花白胡子:酸嗎?
目明:酸的。
耳聰:那是醋吧?
花白胡子:(激動地)什麼醋!那是貓,我的貓!
耳聰:你的貓?
花白胡子:你們吃的是貓肉。
耳聰嘔吐。
花白胡子:你看你看,現在還惡心呢。
目明:可我們吃完了,貓還叫呢。
花白胡子:什麼?你們那是活吃呀,作孽呀!貓有九個魂兒,你們不得好死!
花白胡子衝進六號院。
房上,神秘人探了一下頭又縮了回去。
童男、童女上。
童女、童男:出來瞧,出來看,出來晚了看不見。
鄭大媽提著一塑料袋菜走過來。
童男:老太太,真奇怪,上窗台,啃白菜,到了夏天好涼快!(跑下)
鄭大媽:小兔崽子!
花白胡子怒衝衝地從院內跑出。
鄭大媽:你個老不死的,你往我們家跑什麼?
花白胡子:我貓呢?
鄭大媽:你那死貓別上我這兒找來。
花白胡子:我就知道你弄死的。
鄭大媽:我吃飽撐的?
花白胡子:你就是撐的。吃什麼不成,你吃貓肉。
鄭大媽:我還嫌它酸呢。
花白胡子:怎麼樣?露相了吧,你沒吃,怎麼知道它是酸的?
鄭大媽:我沒工夫跟你扯淡。(進院)
花白胡子: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何況是貓!你等著,你拔我根汗毛,我讓你立根旗杆。
目明:我們吃餡餅的時候,那貓一直在遠處叫,我們吃的肯定不是貓肉。
花白胡子:那是貓的魂兒在叫,人就一個魂兒,貓有九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