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壞話一條街(上)(1 / 3)

人物表

耳聰——女,民謠搜集者。

目明——男,遊客。

花白胡子。

童男。

童女。

神秘人。

女清潔工。

鄭大媽。

媳婦。

居民甲、乙、丙、丁。白大褂兩人。

群眾越多越好。

這是北方的一條普通街道——槐花街。遠處是鱗次櫛比的新樓房,有的樓房的陽台上開著盆栽的各色花木。

那些火紅的石榴花格外惹眼。

槐花街的幾棵老槐樹全部是光禿禿的枝丫,上麵滿是被風吹上去的白色塑料袋。灰色的磚房和這些老樹很是般配,它們的身上都顯出歲月的痕跡。

街角是一個電話亭,招牌上寫著:國內國際長途直撥。

花白胡子坐在亭子裏看報。

童女在亭子前踢毽子。

一個外地人模樣的女清潔工把垃圾掃進街旁的溝眼裏。

童女:(邊踢毽子邊念)一個毽兒踢吧啦踢,馬藺開花二十一。

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花白胡子:(念報)做女人挺好。(恍然大悟,挺起胸)做女人挺好!

女清潔工向花白胡子嫣然一笑。

花白胡子:你怎麼又往溝眼裏掃?你就不怕下雨堵了?

清潔女工:會有人掏的。(邊掃地邊下)

花白胡子:哼!外地人,幹什麼都偷懶。過去掃街的都是起五更……

電話鈴響。

花白胡子:(拿起電話)什麼?餐廳?不對,什麼餐廳,我是廁所!

(掛斷電話)

童男一邊拉著褲子的拉鏈一邊從電話亭後邊走出來。

花白胡子:成心,是吧?

童男:沒撒。拉鏈壞啦。

花白胡子:趕緊回家,憋著可不行。(電話鈴又響,拿起電話)我是廁……什麼?一男一女?沒見著呀。你哪兒呀?這電話費……(掛上電話)

耳聰上。

耳聰:大爺,你是這地方的老住戶嗎?

花白胡子:是呀,你是幹什麼的?

耳聰:(掏出一個小錄音機)我是……

花白胡子:推銷?

耳聰:不是,我是來搜集民謠的。

花白胡子:什麼叫民謠?

耳聰:就是民間的謠……

童男:謠言。

花白胡子:謠言?

童女:不是,是歌謠。

耳聰:對啦。小朋友說對啦。

花白胡子:你搜集它幹什麼?

耳聰:愛好,嘿嘿,愛好。

花白胡子:(將信將疑地)光是愛好嗎?

耳聰:真的,不騙你。

花白胡子:什麼你你的,沒點兒規矩。

耳聰:不就一個代詞嘛,您,行不?

花白胡子:你背一段歌謠我聽聽,聽完了,興許我能給你湊不少。

耳聰:背哪段好呢?

目明背著一架望遠鏡上。

目明:老先生,請問這裏是槐花街嗎?

童男:是。

童女:是。

目明:終於到了。(用望遠鏡對準槐樹)啊,已經開了。

花白胡子:什麼開啦?

目明:槐花。當然是槐花啦。

花白胡子:什麼眼神呀!

目明:我這是第一次看槐花,它的花朵好大呀!

童女:那是塑料袋。

目明:我不相信,塑料袋怎麼會上樹呢?

童男:風刮的。

目明:你們仁慈些好不好,就說它是,不行嗎?

童女:沒開就是沒開。

花白胡子:你們別吵吵啦,那姑娘……

耳聰:我叫耳聰。

花白胡子:好,你就背段吧。

耳聰:說起槐花,我就背段槐花的吧。

目明:你要背槐花?

耳聰打量了目明一眼。

目明:我叫目明,是專程來看槐花的。

耳聰:我不是,我是來搜集民謠的。

花白胡子:你倒是背不背?

耳聰:

我背:

高高山上一樹槐,

手扒槐丫望郎來。

娘問女兒望什麼?

女望槐花幾時開。

童女和童男為耳聰做著誇張的歌伴舞動作。

目明:槐花還是沒有開。為什麼槐花都不開了呢?

耳聰:其實這首歌謠說的不是槐花。

目明:說的是女兒。可槐花呢?

童女:不對,說的是狼。

耳聰:小朋友真聰明。這首歌謠多妙呀。女兒為什麼不把她望什麼告訴母親呢?

童男:怕她媽害怕。

耳聰:害怕?

童男:因為她媽老了,跑得慢。

耳聰:這是一個中國媽媽,不是外國媽媽,她不會去和女兒搶一個郎的。

童女:可是她會被吃掉的。

耳聰:怎麼?郎還吃人嗎?你們以為是什麼郎?

目明:什麼狼?

耳聰:情郎。

童女:情郎不吃人嗎?

花白胡子:誰說的,那拆白黨能白忙活嗎?

耳聰:什麼叫拆白黨?

神秘人上。看見耳聰和目明,止步。掏出手機撥號。

電話亭裏鈴聲響起。

花白胡子:(拿起電話)喂?

神秘人:你為什麼不說實話?

花白胡子:哪跟哪呀。

神秘人:你不是說沒看見一男一女嗎?

花白胡子:呦!他們剛來。你看見了還問我幹嗎?(掛斷電話)神秘人收起手機,藏在樹後。

花白胡子:連拆白黨都不知道,還搜集民謠?

耳聰:知道拆白黨就知道民謠呀?

花白胡子:書到用時方恨少,錢逢花處不嫌多。

耳聰:那就請你這個拆白黨專家背段歌謠吧。

花白胡子:這話怎麼不那麼順耳呀。

目明:忠言逆耳。

花白胡子:是嗎?(電話鈴聲。花白胡子拿起電話)神秘人(從樹後探出頭來,對著手機叫)趕快背給他們聽。

花白胡子:這不正要背嘛,哎,你是誰呀?有本事你出來。(掛斷電話)

神秘人收起手機。

花白胡子:我也給你背段花兒的。

目明:是槐花的嗎?

花白胡子:你是養蜂的呀?幹嗎非死認一種,這又不串味兒。

耳聰:您就快背吧。(打開錄音機)

花白胡子:什麼開花節節高,什麼開花貓著個腰,什麼開花無人見,什麼開花一嘴毛……

童男、童女:(搶著背)芝麻開花節節高,棉花開花貓著個腰,藤子開花無人見,玉米開花一嘴毛。喜鵲穿青又穿白,烏鴉穿出皂靴來,野雞身披十樣錦,鶚麗兒身披麻布口袋……

花白胡子:我問你們下邊兒了嗎?礙喜鵲什麼事呀?

耳聰:(關掉錄音機)他們背得很有趣。

花白胡子:這叫刨活。

耳聰:這裏的語言真豐富,您知道哪兒賣電池嗎?

花白胡子:往前,一拐彎兒。

目明:您知道哪兒還有槐樹嗎?

花白胡子:往前,一拐彎兒。

耳聰、目明往遠處走。

童女:锛兒頭,锛兒頭,下雨不發愁,人家打雨傘,她打大锛兒頭。

目明:(向耳聰)說你呢。

耳聰:你別多事。

童男:大禿子有病二禿子瞧,三禿子買藥四禿子熬,五禿子撿板兒六禿子釘,七禿子抬,八禿子埋,九禿子哭著走過來,十禿子問,怎麼啦?我們家死了個禿乖乖。

耳聰:說你呢。

目明:我耳朵不聾。

耳聰和目明下。

神秘人疾步從樹後走出,來到花白胡子身旁。

花白胡子:嚇我一跳。

神秘人:他們還說了些什麼?

花白胡子:你是幹什麼的?警察?(神秘人搖頭)法院的?(神秘人搖頭)那你是幹什麼的?

神秘人: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猜我。如今這兩行有些白玉微瑕。有人不是諷刺他們——大殼帽,兩頭尖,吃完原告吃被告嗎?

花白胡子:誰這麼廢物呀?兩頭尖,您可吃不著原告和被告。

神秘人:為什麼吃不上?

花白胡子:您轍口不對。

神秘人:那兩頭尖就什麼也吃不上了嗎?

花白胡子:您讓我想想,活人還能讓尿憋死?有了,兩頭尖,您吃完鹿茸吃鹿鞭。

神秘人:容易上火。

童男:吃完鐵球吃鐵鍁。

童女:吃完鬼子吃漢奸。

神秘人:不能胡吃。說,怎麼才能吃上原告和被告呢?

花白胡子:您還是想吃?

神秘人:不是我想吃,是看看用什麼轍。

花白胡子:那您得給帽子動動手。

神秘人:我讓你給轍口改改。

花白胡子:是呀,那您也得在帽子上想辦法。您不會把它窩一窩,兩頭翹,您不就吃完原告吃被告了嗎?

神秘人:對對,原來也是這句話,我記錯了。就能吃這些嗎?

花白胡子:還得有吧,要不您吃完中藥吃西藥?吃完麻藥吃炸藥?

神秘人:他們回來了。

耳聰和目明上。

花白胡子:你是幹什麼的?幹嗎老跟著人家?

神秘人:我還是暫時回避的好。

花白胡子:那電話是你打的吧?交錢。

神秘人做了個待會兒見的手勢,下。

童女:你們看到槐花了嗎?

目明:沒有。一個也沒有。

耳聰:是一朵也沒有。

目明:對,一朵也沒有。

童男:已經好幾年沒有了。

目明:今年一定會有的。你們這條街上有沒有臨時的空房?我住幾天。

童男:六號有空房。

童女:他說的是鄭大媽。

耳聰:還有嗎?我也想住幾天。

花白胡子:你們想住她家?

目明:怎麼啦?

花白胡子:沒事。

耳聰:她住她的,我住我的,沒有什麼不妥的吧?

花白胡子:跟她打交道,沒有全須全尾兒的。

目明:還有沒有別的院子?要是有,我住別的房子也行。

花白胡子:還真沒有啦。

耳聰:這鄭大媽有什麼不好?

花白胡子:惹不起。

目明:我們不惹她。

花白胡子:就怕你們惹不起也躲不起。

耳聰:到底她怎麼啦?

花白胡子:沒怎麼,人家有房呀。

目明:反正就住幾天,也不會有什麼大事。

耳聰:說不定,她還會不少民謠呢。

目明:我們去看看。

目明和耳聰來到六號院,叩門。門不開。

童男:(跑過來)老太太,真奇怪,上窗台兒,啃白菜,到了夏天好涼快!

門突然開了,童男迅速藏到一棵樹後。

一個風韻猶存的婦女滿臉怒容地出了大門。

目明:對不起,不是我罵的。

鄭大媽:小兔崽子。

耳聰:不是他罵的。

鄭大媽:我不是說你們。這些孩子有人挑唆,整天無事生非。

(欲關門)

目明:大媽,我想在您這裏借住幾天,房錢照付。

耳聰:要是有空房,我也想住幾天。

鄭大媽:(看了一眼電話亭)河邊無青草,哪兒來的多嘴驢,誰告訴你們的?

耳聰:是,我們隨便問問,要是沒有就算了。

鄭大媽:空房倒是有兩間,你們是哪兒的?

目明:我是來旅遊的。

鄭大媽:你怎麼不住旅館?

目明:我是來看槐花的。你們這裏的槐花是出了名的。

鄭大媽:好幾年不開了,不看也罷。你們是一起的?

耳聰:不是,我是來搜集民謠的。

鄭大媽:幸虧有這姑娘,不然還真不能讓你住。

目明:為什麼?

鄭大媽:我一孤老婆子,不招惹閑話。

目明:您可不是老婆子,您也就比我表姐大幾歲。

鄭大媽:胡說,那我就更得加小心。你表姐多大?

目明:好幾個呢,您問哪個?

耳聰:費勁,當然是剛才你提的那個。

目明:那是最大的,五十五。

鄭大媽:五十五下山虎,打打太極拳,跳跳拉丁舞。我過了這個歲數。

耳聰:您真年輕。

鄭大媽:有身份證嗎?

耳聰:有。

目明:鄭大媽進來說吧。

暗轉。

鄭大媽的院子。舞台上可以看見三間北房,兩間東房,兩間南房。房後是街道上的槐樹。靠南房還搭出一間廚房,門口有個水管子。

鄭大媽:這東房和南房你們挑吧,廁所在胡同一拐彎。孩子們解小手都在那公用電話後邊。

目明:房錢怎麼算呢?

鄭大媽:回頭再說吧,你們看著辦。反正也沒幾天。願意外頭吃就外頭吃,嫌外頭不幹淨就跟我一起湊合。

耳聰:大媽,您一個人住這麼多房?

鄭大媽:這是退還的私房,孩子們另外有房,不跟我一起住。

目明:您老伴呢?

鄭大媽:沒啦。

目明:去世啦。

鄭大媽:沒啦,幹嗎?查戶口?

耳聰:你住哪間?

目明:你先挑。

耳聰:我住南房,用水方便。

鄭大媽:是南方人嗎?

耳聰:不是。

鄭大媽:南方人愛和弄水。

耳聰:不給您浪費。

鄭大媽:你們把房子收拾收拾,我去買點兒菜,晚上就在家吃吧。(出院門)

目明進了東房,耳聰進了南房。

童男和童女跑進了院子。童男扒在東房的窗戶上往裏看,童女往南房的窗戶裏看。

童女:你看見什麼啦?

童男:什麼也沒看見。你呢?

童女:不告訴你。

目明和耳聰同時出了房門。

目明:你們怎麼來啦?

耳聰:你們這是幹什麼?

童男和童女跑到大門口。

童女、童男:對兒蝦,對兒蝦,一塊兩毛八。(跑下)

目明:這麼便宜?

耳聰:他們是在罵人。

目明:我怎麼聽不出來。

耳聰:你對此地的民謠不熟悉。

目明:用食物來罵人?

耳聰:對,比如說你糊塗,就說你是白薯。

目明:這個比喻別的地方也有,說你沒用,就說你是飯桶。

耳聰:飯桶不是食物,是器皿。

目明:是吧?就別那麼嚴格啦。說你笨,像鴨子。

耳聰:鴨子是動物。

目明:動物都是食物。

耳聰:不如植物更典型。

目明:那對兒蝦是說什麼呢?

耳聰:一對兒。

目明:一對兒什麼?

耳聰:真是個木頭。

目明:植物?

耳聰:植物是有生命的,最多隻能算作材料。

目明:到底是一對兒什麼?

耳聰:自己動動腦子。

目明:我現在有點材料。

耳聰:什麼材料?

目明:我有點木頭。

耳聰:你不夠材料,不告訴你。

鄭大媽提著一塑料袋菜進了大門。

鄭大媽:剛才有人來嗎?

目明:有兩個孩子來過。

鄭大媽:有沒有一個神神道道的人來過?

耳聰:沒有。

鄭大媽把菜倒進一個塑料盆,擇起菜來。

一陣風把塑料袋吹走了。

目明:槐花就是這樣變大的。

鄭大媽: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

目明:我是個遊客。

耳聰:我是來搜集民謠的。

鄭大媽:問你們你們也不會告訴我,你們呀,住兩天就走吧,別給我惹事。

耳聰:您到底遇見誰啦?

鄭大媽:你們別說出去。

目明:我們不會的。

鄭大媽:有個生人打聽你們。

目明:沒印象。

耳聰:好像是有個人影來著。

鄭大媽:那個花白胡子來過嗎?

耳聰:沒有。

鄭大媽:別讓他進來。

目明:他怎麼啦?

鄭大媽:不是個正經東西。

目明:不正經?

鄭大媽:他嘴裏沒好人。

耳聰:他好像會不少民謠。

鄭大媽:那誰不會。

耳聰:您一定也會不少。

鄭大媽:男不養貓,女不養狗。

耳聰:這是民謠?

鄭大媽:是不是的,反正有這麼個說法。

耳聰:您為什麼想起這句呢?

鄭大媽:那花白胡子就養了個貓。

目明:為什麼不能養?

鄭大媽:我也不知道。(把菜洗好,端到廚房)今天給你們烙餡兒餅。

剁餡兒的聲音。

目明:花白胡子利用這隻貓幹過什麼壞事?

鄭大媽:……晚上叫得疹人。

目明:花白胡子?

鄭大媽:他哪兒有那個底氣。

耳聰:是他的貓?

鄭大媽:也不一定都是。反正都奔他那兒集合。(剁餡兒聲止)你們餓嗎?我和上麵,馬上就烙。

目明:大媽,這對兒蝦……

鄭大媽:對兒蝦可吃不起。

目明:才一塊七八。

耳聰:一塊兩毛八。

鄭大媽:哪兒那麼……喔,是孩子起哄吧?水開啦,你們先喝茶。

鄭大媽拿著茶壺茶碗出來。

鄭大媽:把房簷下那小桌擺這兒,待會就在這兒吃吧,涼涼快快的。

耳聰把小桌搬來,鄭大媽把茶倒上。

目明搬來三隻小板凳。三個人坐下喝茶。

鄭大媽:(唱)小板凳呀擺一排,小朋友們坐上來呀坐上來,皮球積木都擺好呀,大家坐好就開車,轟隆隆隆隆,轟隆隆隆隆——嗚兒——

耳聰:您會兒歌?

鄭大媽:那還是孩子們小時候唱的。一晃,人就老了……

耳聰:孩子們不來看您嗎?

鄭大媽:孩子們又有了孩子。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

目明:做什麼馬牛呀,您已經做奶奶啦。

鄭大媽:還有外孫子。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唱大戲,接閨女請女婿,小外孫子也要去……咳,(悵然)小外孫子在哪兒呢?

耳聰:是呀,孩子們也該來看看呀。

鄭大媽:都說這地方的人愛說壞話,怕孩子們學壞了,不讓來。

目明:您就沒想過搬走?

鄭大媽:你說說,哪兒的人不說人壞話?

耳聰:聽說,外國人就不是這樣,光說人好話。

鄭大媽:你也別聽風就是雨。我倒是聽說,外國說人壞話的報紙好賣,說人好話的報紙沒人買。

目明:您去過外國?

鄭大媽:外地我都沒去過。

耳聰:那您怎麼能斷定外國?

鄭大媽: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裏。哪國都一樣。

耳聰:這是諺語。

目明:這地方的人都說人什麼壞話呢?

鄭大媽:呦,熟啦。(跑進廚房)

目明:還是外國人有經濟頭腦,什麼都能賺錢。連壞話都能變成鈔票。

耳聰:你別這麼自暴自棄的,中國人不為了賺錢。

目明:那幹嗎說壞話?

耳聰:什麼都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