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表
耳聰——女,民謠搜集者。
目明——男,遊客。
花白胡子。
童男。
童女。
神秘人。
女清潔工。
鄭大媽。
媳婦。
居民甲、乙、丙、丁。白大褂兩人。
群眾越多越好。
這是北方的一條普通街道——槐花街。遠處是鱗次櫛比的新樓房,有的樓房的陽台上開著盆栽的各色花木。
那些火紅的石榴花格外惹眼。
槐花街的幾棵老槐樹全部是光禿禿的枝丫,上麵滿是被風吹上去的白色塑料袋。灰色的磚房和這些老樹很是般配,它們的身上都顯出歲月的痕跡。
街角是一個電話亭,招牌上寫著:國內國際長途直撥。
花白胡子坐在亭子裏看報。
童女在亭子前踢毽子。
一個外地人模樣的女清潔工把垃圾掃進街旁的溝眼裏。
童女:(邊踢毽子邊念)一個毽兒踢吧啦踢,馬藺開花二十一。
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花白胡子:(念報)做女人挺好。(恍然大悟,挺起胸)做女人挺好!
女清潔工向花白胡子嫣然一笑。
花白胡子:你怎麼又往溝眼裏掃?你就不怕下雨堵了?
清潔女工:會有人掏的。(邊掃地邊下)
花白胡子:哼!外地人,幹什麼都偷懶。過去掃街的都是起五更……
電話鈴響。
花白胡子:(拿起電話)什麼?餐廳?不對,什麼餐廳,我是廁所!
(掛斷電話)
童男一邊拉著褲子的拉鏈一邊從電話亭後邊走出來。
花白胡子:成心,是吧?
童男:沒撒。拉鏈壞啦。
花白胡子:趕緊回家,憋著可不行。(電話鈴又響,拿起電話)我是廁……什麼?一男一女?沒見著呀。你哪兒呀?這電話費……(掛上電話)
耳聰上。
耳聰:大爺,你是這地方的老住戶嗎?
花白胡子:是呀,你是幹什麼的?
耳聰:(掏出一個小錄音機)我是……
花白胡子:推銷?
耳聰:不是,我是來搜集民謠的。
花白胡子:什麼叫民謠?
耳聰:就是民間的謠……
童男:謠言。
花白胡子:謠言?
童女:不是,是歌謠。
耳聰:對啦。小朋友說對啦。
花白胡子:你搜集它幹什麼?
耳聰:愛好,嘿嘿,愛好。
花白胡子:(將信將疑地)光是愛好嗎?
耳聰:真的,不騙你。
花白胡子:什麼你你的,沒點兒規矩。
耳聰:不就一個代詞嘛,您,行不?
花白胡子:你背一段歌謠我聽聽,聽完了,興許我能給你湊不少。
耳聰:背哪段好呢?
目明背著一架望遠鏡上。
目明:老先生,請問這裏是槐花街嗎?
童男:是。
童女:是。
目明:終於到了。(用望遠鏡對準槐樹)啊,已經開了。
花白胡子:什麼開啦?
目明:槐花。當然是槐花啦。
花白胡子:什麼眼神呀!
目明:我這是第一次看槐花,它的花朵好大呀!
童女:那是塑料袋。
目明:我不相信,塑料袋怎麼會上樹呢?
童男:風刮的。
目明:你們仁慈些好不好,就說它是,不行嗎?
童女:沒開就是沒開。
花白胡子:你們別吵吵啦,那姑娘……
耳聰:我叫耳聰。
花白胡子:好,你就背段吧。
耳聰:說起槐花,我就背段槐花的吧。
目明:你要背槐花?
耳聰打量了目明一眼。
目明:我叫目明,是專程來看槐花的。
耳聰:我不是,我是來搜集民謠的。
花白胡子:你倒是背不背?
耳聰:
我背:
高高山上一樹槐,
手扒槐丫望郎來。
娘問女兒望什麼?
女望槐花幾時開。
童女和童男為耳聰做著誇張的歌伴舞動作。
目明:槐花還是沒有開。為什麼槐花都不開了呢?
耳聰:其實這首歌謠說的不是槐花。
目明:說的是女兒。可槐花呢?
童女:不對,說的是狼。
耳聰:小朋友真聰明。這首歌謠多妙呀。女兒為什麼不把她望什麼告訴母親呢?
童男:怕她媽害怕。
耳聰:害怕?
童男:因為她媽老了,跑得慢。
耳聰:這是一個中國媽媽,不是外國媽媽,她不會去和女兒搶一個郎的。
童女:可是她會被吃掉的。
耳聰:怎麼?郎還吃人嗎?你們以為是什麼郎?
目明:什麼狼?
耳聰:情郎。
童女:情郎不吃人嗎?
花白胡子:誰說的,那拆白黨能白忙活嗎?
耳聰:什麼叫拆白黨?
神秘人上。看見耳聰和目明,止步。掏出手機撥號。
電話亭裏鈴聲響起。
花白胡子:(拿起電話)喂?
神秘人:你為什麼不說實話?
花白胡子:哪跟哪呀。
神秘人:你不是說沒看見一男一女嗎?
花白胡子:呦!他們剛來。你看見了還問我幹嗎?(掛斷電話)神秘人收起手機,藏在樹後。
花白胡子:連拆白黨都不知道,還搜集民謠?
耳聰:知道拆白黨就知道民謠呀?
花白胡子:書到用時方恨少,錢逢花處不嫌多。
耳聰:那就請你這個拆白黨專家背段歌謠吧。
花白胡子:這話怎麼不那麼順耳呀。
目明:忠言逆耳。
花白胡子:是嗎?(電話鈴聲。花白胡子拿起電話)神秘人(從樹後探出頭來,對著手機叫)趕快背給他們聽。
花白胡子:這不正要背嘛,哎,你是誰呀?有本事你出來。(掛斷電話)
神秘人收起手機。
花白胡子:我也給你背段花兒的。
目明:是槐花的嗎?
花白胡子:你是養蜂的呀?幹嗎非死認一種,這又不串味兒。
耳聰:您就快背吧。(打開錄音機)
花白胡子:什麼開花節節高,什麼開花貓著個腰,什麼開花無人見,什麼開花一嘴毛……
童男、童女:(搶著背)芝麻開花節節高,棉花開花貓著個腰,藤子開花無人見,玉米開花一嘴毛。喜鵲穿青又穿白,烏鴉穿出皂靴來,野雞身披十樣錦,鶚麗兒身披麻布口袋……
花白胡子:我問你們下邊兒了嗎?礙喜鵲什麼事呀?
耳聰:(關掉錄音機)他們背得很有趣。
花白胡子:這叫刨活。
耳聰:這裏的語言真豐富,您知道哪兒賣電池嗎?
花白胡子:往前,一拐彎兒。
目明:您知道哪兒還有槐樹嗎?
花白胡子:往前,一拐彎兒。
耳聰、目明往遠處走。
童女:锛兒頭,锛兒頭,下雨不發愁,人家打雨傘,她打大锛兒頭。
目明:(向耳聰)說你呢。
耳聰:你別多事。
童男:大禿子有病二禿子瞧,三禿子買藥四禿子熬,五禿子撿板兒六禿子釘,七禿子抬,八禿子埋,九禿子哭著走過來,十禿子問,怎麼啦?我們家死了個禿乖乖。
耳聰:說你呢。
目明:我耳朵不聾。
耳聰和目明下。
神秘人疾步從樹後走出,來到花白胡子身旁。
花白胡子:嚇我一跳。
神秘人:他們還說了些什麼?
花白胡子:你是幹什麼的?警察?(神秘人搖頭)法院的?(神秘人搖頭)那你是幹什麼的?
神秘人: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猜我。如今這兩行有些白玉微瑕。有人不是諷刺他們——大殼帽,兩頭尖,吃完原告吃被告嗎?
花白胡子:誰這麼廢物呀?兩頭尖,您可吃不著原告和被告。
神秘人:為什麼吃不上?
花白胡子:您轍口不對。
神秘人:那兩頭尖就什麼也吃不上了嗎?
花白胡子:您讓我想想,活人還能讓尿憋死?有了,兩頭尖,您吃完鹿茸吃鹿鞭。
神秘人:容易上火。
童男:吃完鐵球吃鐵鍁。
童女:吃完鬼子吃漢奸。
神秘人:不能胡吃。說,怎麼才能吃上原告和被告呢?
花白胡子:您還是想吃?
神秘人:不是我想吃,是看看用什麼轍。
花白胡子:那您得給帽子動動手。
神秘人:我讓你給轍口改改。
花白胡子:是呀,那您也得在帽子上想辦法。您不會把它窩一窩,兩頭翹,您不就吃完原告吃被告了嗎?
神秘人:對對,原來也是這句話,我記錯了。就能吃這些嗎?
花白胡子:還得有吧,要不您吃完中藥吃西藥?吃完麻藥吃炸藥?
神秘人:他們回來了。
耳聰和目明上。
花白胡子:你是幹什麼的?幹嗎老跟著人家?
神秘人:我還是暫時回避的好。
花白胡子:那電話是你打的吧?交錢。
神秘人做了個待會兒見的手勢,下。
童女:你們看到槐花了嗎?
目明:沒有。一個也沒有。
耳聰:是一朵也沒有。
目明:對,一朵也沒有。
童男:已經好幾年沒有了。
目明:今年一定會有的。你們這條街上有沒有臨時的空房?我住幾天。
童男:六號有空房。
童女:他說的是鄭大媽。
耳聰:還有嗎?我也想住幾天。
花白胡子:你們想住她家?
目明:怎麼啦?
花白胡子:沒事。
耳聰:她住她的,我住我的,沒有什麼不妥的吧?
花白胡子:跟她打交道,沒有全須全尾兒的。
目明:還有沒有別的院子?要是有,我住別的房子也行。
花白胡子:還真沒有啦。
耳聰:這鄭大媽有什麼不好?
花白胡子:惹不起。
目明:我們不惹她。
花白胡子:就怕你們惹不起也躲不起。
耳聰:到底她怎麼啦?
花白胡子:沒怎麼,人家有房呀。
目明:反正就住幾天,也不會有什麼大事。
耳聰:說不定,她還會不少民謠呢。
目明:我們去看看。
目明和耳聰來到六號院,叩門。門不開。
童男:(跑過來)老太太,真奇怪,上窗台兒,啃白菜,到了夏天好涼快!
門突然開了,童男迅速藏到一棵樹後。
一個風韻猶存的婦女滿臉怒容地出了大門。
目明:對不起,不是我罵的。
鄭大媽:小兔崽子。
耳聰:不是他罵的。
鄭大媽:我不是說你們。這些孩子有人挑唆,整天無事生非。
(欲關門)
目明:大媽,我想在您這裏借住幾天,房錢照付。
耳聰:要是有空房,我也想住幾天。
鄭大媽:(看了一眼電話亭)河邊無青草,哪兒來的多嘴驢,誰告訴你們的?
耳聰:是,我們隨便問問,要是沒有就算了。
鄭大媽:空房倒是有兩間,你們是哪兒的?
目明:我是來旅遊的。
鄭大媽:你怎麼不住旅館?
目明:我是來看槐花的。你們這裏的槐花是出了名的。
鄭大媽:好幾年不開了,不看也罷。你們是一起的?
耳聰:不是,我是來搜集民謠的。
鄭大媽:幸虧有這姑娘,不然還真不能讓你住。
目明:為什麼?
鄭大媽:我一孤老婆子,不招惹閑話。
目明:您可不是老婆子,您也就比我表姐大幾歲。
鄭大媽:胡說,那我就更得加小心。你表姐多大?
目明:好幾個呢,您問哪個?
耳聰:費勁,當然是剛才你提的那個。
目明:那是最大的,五十五。
鄭大媽:五十五下山虎,打打太極拳,跳跳拉丁舞。我過了這個歲數。
耳聰:您真年輕。
鄭大媽:有身份證嗎?
耳聰:有。
目明:鄭大媽進來說吧。
暗轉。
鄭大媽的院子。舞台上可以看見三間北房,兩間東房,兩間南房。房後是街道上的槐樹。靠南房還搭出一間廚房,門口有個水管子。
鄭大媽:這東房和南房你們挑吧,廁所在胡同一拐彎。孩子們解小手都在那公用電話後邊。
目明:房錢怎麼算呢?
鄭大媽:回頭再說吧,你們看著辦。反正也沒幾天。願意外頭吃就外頭吃,嫌外頭不幹淨就跟我一起湊合。
耳聰:大媽,您一個人住這麼多房?
鄭大媽:這是退還的私房,孩子們另外有房,不跟我一起住。
目明:您老伴呢?
鄭大媽:沒啦。
目明:去世啦。
鄭大媽:沒啦,幹嗎?查戶口?
耳聰:你住哪間?
目明:你先挑。
耳聰:我住南房,用水方便。
鄭大媽:是南方人嗎?
耳聰:不是。
鄭大媽:南方人愛和弄水。
耳聰:不給您浪費。
鄭大媽:你們把房子收拾收拾,我去買點兒菜,晚上就在家吃吧。(出院門)
目明進了東房,耳聰進了南房。
童男和童女跑進了院子。童男扒在東房的窗戶上往裏看,童女往南房的窗戶裏看。
童女:你看見什麼啦?
童男:什麼也沒看見。你呢?
童女:不告訴你。
目明和耳聰同時出了房門。
目明:你們怎麼來啦?
耳聰:你們這是幹什麼?
童男和童女跑到大門口。
童女、童男:對兒蝦,對兒蝦,一塊兩毛八。(跑下)
目明:這麼便宜?
耳聰:他們是在罵人。
目明:我怎麼聽不出來。
耳聰:你對此地的民謠不熟悉。
目明:用食物來罵人?
耳聰:對,比如說你糊塗,就說你是白薯。
目明:這個比喻別的地方也有,說你沒用,就說你是飯桶。
耳聰:飯桶不是食物,是器皿。
目明:是吧?就別那麼嚴格啦。說你笨,像鴨子。
耳聰:鴨子是動物。
目明:動物都是食物。
耳聰:不如植物更典型。
目明:那對兒蝦是說什麼呢?
耳聰:一對兒。
目明:一對兒什麼?
耳聰:真是個木頭。
目明:植物?
耳聰:植物是有生命的,最多隻能算作材料。
目明:到底是一對兒什麼?
耳聰:自己動動腦子。
目明:我現在有點材料。
耳聰:什麼材料?
目明:我有點木頭。
耳聰:你不夠材料,不告訴你。
鄭大媽提著一塑料袋菜進了大門。
鄭大媽:剛才有人來嗎?
目明:有兩個孩子來過。
鄭大媽:有沒有一個神神道道的人來過?
耳聰:沒有。
鄭大媽把菜倒進一個塑料盆,擇起菜來。
一陣風把塑料袋吹走了。
目明:槐花就是這樣變大的。
鄭大媽: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
目明:我是個遊客。
耳聰:我是來搜集民謠的。
鄭大媽:問你們你們也不會告訴我,你們呀,住兩天就走吧,別給我惹事。
耳聰:您到底遇見誰啦?
鄭大媽:你們別說出去。
目明:我們不會的。
鄭大媽:有個生人打聽你們。
目明:沒印象。
耳聰:好像是有個人影來著。
鄭大媽:那個花白胡子來過嗎?
耳聰:沒有。
鄭大媽:別讓他進來。
目明:他怎麼啦?
鄭大媽:不是個正經東西。
目明:不正經?
鄭大媽:他嘴裏沒好人。
耳聰:他好像會不少民謠。
鄭大媽:那誰不會。
耳聰:您一定也會不少。
鄭大媽:男不養貓,女不養狗。
耳聰:這是民謠?
鄭大媽:是不是的,反正有這麼個說法。
耳聰:您為什麼想起這句呢?
鄭大媽:那花白胡子就養了個貓。
目明:為什麼不能養?
鄭大媽:我也不知道。(把菜洗好,端到廚房)今天給你們烙餡兒餅。
剁餡兒的聲音。
目明:花白胡子利用這隻貓幹過什麼壞事?
鄭大媽:……晚上叫得疹人。
目明:花白胡子?
鄭大媽:他哪兒有那個底氣。
耳聰:是他的貓?
鄭大媽:也不一定都是。反正都奔他那兒集合。(剁餡兒聲止)你們餓嗎?我和上麵,馬上就烙。
目明:大媽,這對兒蝦……
鄭大媽:對兒蝦可吃不起。
目明:才一塊七八。
耳聰:一塊兩毛八。
鄭大媽:哪兒那麼……喔,是孩子起哄吧?水開啦,你們先喝茶。
鄭大媽拿著茶壺茶碗出來。
鄭大媽:把房簷下那小桌擺這兒,待會就在這兒吃吧,涼涼快快的。
耳聰把小桌搬來,鄭大媽把茶倒上。
目明搬來三隻小板凳。三個人坐下喝茶。
鄭大媽:(唱)小板凳呀擺一排,小朋友們坐上來呀坐上來,皮球積木都擺好呀,大家坐好就開車,轟隆隆隆隆,轟隆隆隆隆——嗚兒——
耳聰:您會兒歌?
鄭大媽:那還是孩子們小時候唱的。一晃,人就老了……
耳聰:孩子們不來看您嗎?
鄭大媽:孩子們又有了孩子。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
目明:做什麼馬牛呀,您已經做奶奶啦。
鄭大媽:還有外孫子。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唱大戲,接閨女請女婿,小外孫子也要去……咳,(悵然)小外孫子在哪兒呢?
耳聰:是呀,孩子們也該來看看呀。
鄭大媽:都說這地方的人愛說壞話,怕孩子們學壞了,不讓來。
目明:您就沒想過搬走?
鄭大媽:你說說,哪兒的人不說人壞話?
耳聰:聽說,外國人就不是這樣,光說人好話。
鄭大媽:你也別聽風就是雨。我倒是聽說,外國說人壞話的報紙好賣,說人好話的報紙沒人買。
目明:您去過外國?
鄭大媽:外地我都沒去過。
耳聰:那您怎麼能斷定外國?
鄭大媽: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裏。哪國都一樣。
耳聰:這是諺語。
目明:這地方的人都說人什麼壞話呢?
鄭大媽:呦,熟啦。(跑進廚房)
目明:還是外國人有經濟頭腦,什麼都能賺錢。連壞話都能變成鈔票。
耳聰:你別這麼自暴自棄的,中國人不為了賺錢。
目明:那幹嗎說壞話?
耳聰:什麼都不為。